听到你的呼唤，威廉侧过头，双眸对上你的视线。

你问：“你怎么也突然去了暗沼那个地方？”

他抿唇：“……”

空气一阵静默。

绯红的眼瞳深深凝视你的面庞。

威廉既不躲闪也不回避，他告诉你：“只是突然对传说中圣子死去的地方感兴趣。”

他十分平静的提起，丝毫看不出两个多月以前他的脆弱和应激。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不觉得他是说谎。

“黑河枯竭。”威廉突然说，“教廷历史不止他一个被暗蚀的圣骑士，但只有他坠入黑河时，黑河枯竭，变成暗沼。”

没有人知道黑河是什么时候就存在的，它曾暗蚀过的圣骑士化成了暴虐魔主，后被圣子斩杀。但千百年来，黑河枯竭也只这一次。

他很好奇，于是趁你参加魔女集会，威廉去了魔的领地，遇见不知为何也在那的路易斯。

“他什么也不愿说。不过我猜，他大概是想避免我落得与圣子同一个结局。”

威廉的手伸过来，握住你冰凉的指尖。他的手掌和肉/体是温热的，心脏与灵魂都是鲜活的。

“不过没有人会重蹈覆辙。你说是不是，伊伊？”

你又被吓了个心惊肉跳，脑子空白，所有的神经都被拧紧绷成一条弦。

他凝视你，那双绯瞳在黑夜中像是滚烫的火星，眼底闪烁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惶然。

你忍住想把脸转过去的赫然，或者说心虚，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

同时脑袋转得飞快地思索自己该说的话。

威廉眼神幽暗，抿住嘴唇。

其实有过一段时间，他很不喜欢被你摸脸。会让他觉得你只是在抚摸宠物，狗或者猫，抚摸是嘉奖，是驯化。明明是表示关系亲密的动作，他却很难开心起来。

你是魔女，他是魔女捡回来的孩子，在白色的塔里被豢养着，被纵容着。

后来他想明白了，不论他对你而言是寂寞时需要陪伴而找的慰藉，还是刻意照着影子培养的替代品，他可以无所谓你对他抱有的情感，只要还能继续在一起，拥抱你，他就不在乎。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威廉知道自己不可能忽视那些你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在乎，且嫉妒得快要发狂。

他生来像是失去了太多太多，或因为从一开始就被遗弃，让他心里破开个风口，无时无刻不在呜呜刮着罡风，叫他惶恐，叫他不安定，必须要将什么紧紧攥住在手里，才能抚平内心躁动。

你很温柔，心底柔软的地方太多，也裹得人神魂颠倒，实在不该是一位魔女。

威廉如愿撕开了魔女与他的隔阂，甘愿沦为你的所有物，渴望侵占你的每一寸领地，从精神到肉/体。

过去无法更改，那就要现在和未来。

可他仍忍不住的在意，于是驱使他去探寻，而结果与他想象的有那么一些不同。

所以他现在望着你的眼睛，忐忑地说不会有人重蹈覆辙。

他小心翼翼，生怕招致你的厌倦。

你知道威廉一直以来都聪明，但有时候聪明也被聪明误，能和空气智斗八百来回，还很固执。毕竟人总是对自己亲手挖掘的事实坚信不疑。

关于这件事，你从最开始就做错了处理，也失去了解释权。

威廉话里话外的试探，你听出来了，感到心疼的同时也觉得不愧是他。

肯定是又脑补了一大堆不知道什么有的没的。

你放开他的脸，也握住他的手，迟疑了约莫两三秒，说：“……你把塔的地下室打开了啊。”

里面全是你亵渎生死搞亡灵魔法的罪证。

威廉眨了眨眼睛，不意外你模糊暧昧的回答，自然接话：“封门的几个魔法算不上难缠。”

你：“…………”

你气得去掐他柔软的掌心肉。

可恶，圣光魔法的天才了不起啊！掐掐掐！

威廉任你蹂/躏，平静表面下，复杂的情感如同一颗颗从天而落的巨大陨石砸在他心房。他维持着巍然不动的假象，迫切需要从你这里得到某个认可。

此刻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如今究竟算是圣子，还是圣子残骸的衍生物。

而在你心里，对他的定位又是哪一边。

其实你也纠结过这个问题。

从捡回他那天起，你就在暗自思考。

理智告诉你，威廉小可爱这么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软乎乎的好像一颗天使棉花糖，和百年前那个美强惨腹黑病病自闭逼圣子绝对不是一回事。

但无往不利的直觉告诉你，别他妈傻，少被表象迷惑，大号小号的数据差异哪能叫个事？灵魂本质绝对还是那个纯正病病的味儿。

两个多月前，对方终于按捺不住不装了摊牌了，平静打破。你在事后复盘，咂摸出他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悲愤地将他的乖巧小天使形象从你脑子里恶狠狠删除。

mmp的，都是套路，这个逼果然打小心就脏。

这种时候说谎没有意义，还会徒增波折。你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

你确实由于心乱而送走了新生的他，因为百多年前那一场生死分离突如其来，有关圣子身陨的消息都是从溃逃的魔物那里得知。

没有好好道别，也就不知该如何面对强求的重逢。

但你希望这一次的威廉能够更加自由，没有那么多负担的度过他自己新的人生。

一起生活的时候，你没有隐瞒你对此的内心挣扎，他当时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最后你总结，无论过去未来，圣子也好威廉也罢，对你来说都是他。

威廉耐心听完你长长的一段话，表情平静毫无波澜。他垂了垂眼，“伊伊这么说，我很高兴。”

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明晃晃贴着几个大字：真的吗我不信。

你：“……”

算了心累了毁灭吧。

所以说重点压根不在于你怎么认定他是谁，而在于威廉他就爱胡思乱想，又很能纠结！！和空气斗智斗勇完了，现在又要和百年前做圣子的自己比个高低。

你这几个月的担忧终于还是变成了事实。此时此刻，你只想捂住脸，一个人找个角落静静。

但不行，你还不能表露出一丁点儿的不乐意或疲倦。威廉心思多敏感啊，你现在就是叹个气，他都能从天联想到地联想到宇宙大爆炸，然后推理出你烦他了讨厌他了要丢掉他了。

他真的很容易陷入思维的“鬼打墙”，所有害怕你离他而去的念头，都是他对自我自厌自弃的具象表现。

你知道他是想太多，可你也知道，他的内心是真实遭受着煎熬，那份痛苦不比你内心纠结的痛苦少。

偏偏是，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都不知是幸运多，还是苦痛更多。

但——就这样互相牵着手折磨下去吧。你想，直到下地狱也纠缠在一起永不分别好了。

你轻轻拥抱了威廉，对他说没关系，接下来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思考，自己去认证自己是谁，而你的回答不会改变。

“以后我都会陪着你，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离。”你已经用事实证实了这句话没有虚假。

“世上不会再有能够让我不顾一切的人。这次我们会一起走向灭亡。”

威廉沉默。他也抱住你，像飘在空中的蒲公英种子终于落到地上，回到了熟悉又安心的，他的归处。

你模糊地察觉到他心底躁动的不安被抚平了一些，简单说就是心情数值上升了。

……果然威廉还是乖巧可爱小天使，比腹黑病病的圣子好哄多了！

12

你和威廉走在清晨时候的森林里，准备回魔女的白塔。

一夜没睡加上接连赶路的疲惫齐齐涌了上来，你走两步就要打一个哈欠。威廉原本牵着你的手，见你发困，便将你抱了起来。

没有多余的精力矫情，你将额头抵在他肩膀，迷迷糊糊中蹭了又蹭。

你感觉这个小心翼翼的怀抱又紧了些。

看来他很受用嘛。

你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夜里还哭了一场，恐怕醒来双眼都要变得又红又肿。

威廉向你要走了地下室的使用权，不用转脑筋你都知道他准备干什么，刚放下一点的心又开始了立在冷风中惆怅。

你感觉你以后还会被路易斯骂。

这一想，更惆怅了。

塔楼近在眼前。

威廉推开白塔大门时，你伸手戳了戳他左胸心脏的位置，小声问当时他去暗沼到底想做什么。

被你戳得心口悸动的金发青年脚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走进塔中，低笑道：“我是去嘲笑他的。”好似恶兽亮出爪牙。

你一个激灵，睡意散了小半，费力撑起快粘在一起的眼皮去抬头看他。

威廉也在这时低头看你，绯红双眼宛如赤潮的海水，瑰丽剧毒。

“我去嘲笑他。居然放弃你。最终被我得到了。”

“……”

你突然有种未来一百年都要难过了的糟糕预感。

-Fin-

*注：卢卡斯·J·摩根斯，漫画中路易斯担任MI6指挥官使用过的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