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为什么会这么痛?他试着摸了摸身体,柔软的布料干净整洁,衣料覆盖之下的身躯也完整而健康。他为什么会这么痛?就好像和谁打了一架,殊死搏斗后,方才惨胜。
我是谁?他回忆着,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精美的雕花横梁,方寸空间却刻画了山水风月,云雾雷纹。宅邸内干燥而温暖,让人能闻到那种厚重的陈木香气和烛火的暖香。四下陈设更是难言的华贵,房间中摆放着屏风,其上画作笔触狂放却张弛有度,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身下的榻榻米质地柔软紧密,隐约还带着香料薰漫的气味,像是松果和神樱。他起身环视四周,看见了许多陈列架,上面摆放着金银漆器和古籍画卷。
而在房间正中,天光倾泻之处,有一个人安静地跪坐在那里。对少年小小的身形来说,这房间或许太过空旷,而那道不同于室内烛火的光愈发凸显了这一点;他几乎要觉得这个少年脆弱得像一只蝴蝶,或者一片羽毛。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他不禁有些迟疑。
白衣的少年看他坐起来,微笑道:“你醒啦。”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想要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惑,似乎在见到他的一刻都有了答案。
想要和他在风中奔跑,想要和他一起享受樱花落在身上的感觉。他想不起自己的来历,但是他觉得,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风间……华。”还不那么服帖的唇齿勉强吐出了完整的名字,“我叫,风间华。”
“haru……春天吗?”少年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但他仍然跪坐在那里。
风间华想了想,抓住了自己的那一线灵光,解释道:“是春樱盛放。”
“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不是saki?”
“你如果喜欢,也可以这么称呼。”风间华轻松地笑了笑。
但少年却局促起来,他似乎格外腼腆,“抱歉……”
“嗯?为什么要抱歉呢?我并不觉得被冒犯到。”
“啊,抱歉……呃,我是说,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没关系,倒是我要谢谢你救了我。虽然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我应该是遇到过什么很大的危险。”
少年愈发迷惑起来,“但我并没有救你。”他缓缓仰起头,看向不久前刚刚破碎的屋顶,“你从上面摔了下来,我并不确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看你的样子,应该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只是因为摔下来时冲击过大,晕了一会儿。”
“是这样吗……”风间华咕哝着抓了抓头发,然后笑了起来,“那就该是我道歉了,抱歉,弄坏了你的屋子。”
少年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我的屋子,我只是一直放在这里。”
“一直放在这里?”
“是的,因为她们暂时用不上我。宫司大人将我安置在这里。”
风间华听了,不由得犯起了难。他怎么听不懂?宫司大人是谁?而且他的用词好奇怪,“放在这里”,这种说法就像小孩子不会用形容词一样,没人告诉他这种说法是对一个物件使用的吗?
难不成他也像自己一样失忆了?
阅读过书籍、有基本知识却不认为自己是人的人偶,以及一个失忆者,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好半晌,终于还是风间华先看不下去了,他移开视线试着找了个话题:“唔,总之,相遇终归是种缘分,我能有幸知晓你的名字吗?”
“名字……”人偶少年为难地重复这个词。他当然是愿意告诉他的,而且一来一往本就是礼节,可他并没有名字。
“不想说吗?没关系的。反正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我对其他人说话时一定是在和你说。”
“抱歉,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但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或者,也许我的制造者从未为我赋予姓名。”少年觉得,后半句才是真相,若是他有名字,她们一定会告诉他。就像书里写过的那样,有一个称呼总是更方便的。
“啊……”
人偶少年看见,那个自称风间华的少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那个人不像自己,风间华的表情非常生动鲜活,似乎他不喜欢动口,想用一张脸把所有话都说出来。那个少年愣了又愣,盯着空中,不知在看些什么?
风间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人偶,又看了看空中的页面,然后又看了看人偶。
这奇怪的页面不知道是什么,写满了有关他面前这个少年的故事。
“雷神造物”、“失败品”……还有更多其他人对他的评价。有褒有贬,但讥笑谩骂和落井下石远远大过赞美的那一部分,更不用提侮辱本就比赞扬更刺耳。
无数恶语看得风间华眉头紧锁。这确定是在说他身边这个少年吗?看照片确实是同一个人,他真的会变成坏人吗?可是,即使是这些页面上所讲述的故事里,他也会对自己的恶行悔过,为什么只有他仿佛承受了世界上最大的恶意?
他望着人偶少年,华丽的借景之馆内,那一线天光仍在从被砸塌的那处缺口照射进来。少年用清澈见底的眼眸回望他。
那些人是说,这样一个像白纸一样的孩子,天生就是恶人,就该落入十恶不赦的境遇彻底消失吗?
风间华迟疑片刻,试探着朝他走近了一点。
对世事与人心尚且毫无概念的少年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保持微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