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战争的收尾有条不紊地进行,倾奇者在踏鞴砂巡逻、调查,揪出了不少细作;偶尔他会去打一把新刀——saki回来之后没有武器会不开心的。
他每天完成工作回家前,习惯在名椎滩附近的高崖上远眺那一片海。晶尘日渐蔓延,每逢日落,八酝岛和神无冢之间庞然的海面总是因它而渲染上独特的虹彩。而他期待的人一如往日,并未从大海中走出来。
回到他们的家,家门口总会有人留下一些礼物。有时是丹羽、桂木等朋友们送来的食物和书籍,有时是踏鞴砂的民众送来慰问他这个失去亲人的可怜人。
衣食堆得吃用不完了,他便拿去分给踏鞴砂的平民小孩,但民众又会因此给他送更多的东西。
深冬,至冬的使团抵达稻妻城,就踏鞴砂一事进行交涉。作为身份尊贵的“稻妻的执刀人”,他有权和丹羽、御舆两人一起查看来自稻妻城的文件。至冬和稻妻双方的外交官做了“友好交涉”;至冬对“私自行动”与“自发行为”一概不知,但愿意协助稻妻重建;八重神子拒绝帮助,要求以实质性的补偿代替……双方反复拉扯,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一年之末,踏鞴砂举办了盛大的祭典。人潮中流动着欢声笑语,朋友们齐聚一堂。
众人为不久前那场战争中的逝者们齐齐举杯,翻转手腕让烈酒浸湿大地;祝颂的歌声中,倾奇者抽刀出鞘,身披月色,随歌起舞。历经磨难,踏鞴砂的人们带着逝者们的愿望,一并迎向新的开始。
然后,雪融冰释,浅翠色的新芽抽枝生长,鲜花开满了踏鞴砂的山岗。傍晚归家的倾奇者看见孩子们头顶的花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春天来了。
这是他在踏鞴砂度过的第三个春天。
第一个春天,他尚且有许多不懂的事,像一个孩子一样总要麻烦saki替他做这做那,让他为自己解释人类的情感。
第二年的春天,大家一起上山时,诸位大人被千花小姐勒令不许说公事、不许争吵。丹羽和御舆聚在一起讨论趣事,桂木和宫崎被千花小姐拉去研究哪里的花开得最好。他和saki悠闲地坐在树下仰望天空,微风拂面,呼吸间满是馥郁的芳香。
今年的踏鞴砂忙于恢复正常的生产秩序。千花小姐跟着真夜远赴八酝岛行医,御舆和桂木忙得不可开交,丹羽重伤未愈……赏花会大概是办不成了。
倾奇者犹豫要不要去找普通民众,或者只是他一个人带着saki去山坡上坐一会儿。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习惯性地远远望了小屋一眼。
他们的家里点了灯。
有人!
倾奇者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已经跑到了家门口。他竭力控制住颤抖的手,干咽一下,徐徐将门推开——
门内并不是他期待的人。
风间华不在这里。
倾奇者心中烦躁。他抬起眼皮瞥了青年一眼,不知道此人是要搞什么鬼,“擅闯私宅,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哎呀,还请你不要生气。毕竟我并不算是擅闯。”身穿异域服饰的蓝发的青年露出有些夸张的假笑,“我刚刚坐稻妻城的船抵达踏鞴砂,无处落脚,听闻你是个好心人,不会计较的吧?”
“少说废话。”
“呵呵,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技术官,随至冬的使节团一起来稻妻调查一些东西。我是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博士’。”
悄无声息地,刀锋如电光一闪而过。
刀尖转瞬已紧紧抵住博士的咽喉!
“哎呀呀……”博士的语调刻意拉长,面具未完全遮掩住的表情玩味而平静,仿佛指着他的不是吹毛断发的长刀而是一束鲜花。
他戏谑地问:“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好像我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一样。”
倾奇者眼中似有寒光闪烁,他诈唬着质问:“踏鞴砂的灾难,是你一手操控的吧?让仿造炉爆炸的有问题的锻刀技术,踏鞴砂埋下的‘幌子’,名椎滩的人造灾难……这些,都是你干的吧!”
刀尖微微陷入皮肤,鲜红的血珠顺着冰冷的锋刃滚落。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的更多。”
他承认了!
他怎么敢承认的?!
倾奇者高扬起手腕,长刀斜指苍天,怒火几乎烧光他全部的理智。他冷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
“没什么可解释的,”他笑着耸了耸肩膀,“踏鞴砂的一切,只是愚人众的一次试验。”
送他去死!
让他去为他陪葬!
长刀毫不犹豫地斩下,什么擅闯民宅,什么外交问题,通通下地狱去吧!
但在斩落这可憎的头颅的前一瞬,倾奇者的刀硬生生地在他颈侧停住,只因他说的一句话:
“你不好奇我们是做什么试验?”
不祥的预感在倾奇者心底蔓延。他心中确实有一个积存已久的猜测……关于风间华的猜测。
“踏鞴砂的灾难,是为了测试1号人偶的上限。坎瑞亚毁灭的灾难中,七神得知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实,正如雷之神决定认命,让稻妻就此沉沦、永不向前,我们的女皇陛下做了更多的伟大尝试……”
“那个人偶说实话并不完美,有很多多余的情感——风间华,他似乎为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很多余,是吧?”
倾奇者回忆起他一开始的说辞:不算擅闯。允许他来家里的,难道是saki?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对愚人众有深□□底的鄙夷和畏惧……对得上。
“你要如何证明?”
“你亲自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博士轻松地说,“加入愚人众,看看我们做了多少。你面对灾难觉得很无力吧?稻妻这样拖沓的处理方式让普通民众沦为弃子,你很想改变吧?”
倾奇者左手按了按胸口,胸腔中的跃动让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支点。随着头脑冷静下来,他迅速想到了更多。
——“当你需要与人谈判,进行言语上的博弈时,考虑好‘利用’的问题,可以让局势对你更有利。”
一瞬间,心念电转,倾奇者握刀的手无力地落下。
“算了吧,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垂下头,转身背对着博士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不追究你擅闯民宅了。”
“怎么,你不敢吗?就这样对现实低头?我倒是高看你了。”
拙劣的激将法。倾奇者不禁笑出声来,渐渐发展成恣肆的狂笑,他微扬着下巴,用眼角余光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鬣狗般的存在,也敢妄言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