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枫林的小楼十分精致。

楼内的装修风格以自然的木色为主，呈现质朴温暖的格调。地面铺设柔软的榻榻米；茶室内摆放着精美的茶具，底釉乌黑，釉面莹润，绘有盛放的樱花。

客厅中放着两个巨大的布团一样的沙发，在墙上打了壁龛存放诸多书籍与手札。书柜旁，另一侧并不是墙壁，而是画着山水画的推拉门，保持常开。通过这里可以看到后院的石灯、翠竹与枯山水。

倾奇者向他悉心讲解，停在风间华肩上的小鸟也时不时地叫两声。

可风间华却有些心不在焉。

从踏入小楼的一刻起，他便有种奇怪的感觉。预感早已存在，此刻格外鲜明——他不敢与倾奇者对视，生怕看到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东西。他胡乱翻动着小鸟储存的记忆，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调动晶尘，一如往常般难以凝聚出那张连接着论坛的纸页。

厨餐厅、卧室、浴室、书房……

“怎么样？”倾奇者紧张地看着风间华，“要是有哪里不满意，可以告诉我，我来重建。”

“都很漂亮。你的眼光很好，真让我来就该乱成一团了。”

闻言，少年长出了一口气，“那你先到处逛逛，我之后带你去参观我的实验室。”他放松下来，浅浅笑着，“正好可以给你做个体检。”

体检吗……

风间华看着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开，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换上了隐约的不忍与踌躇。

不提其他，风间华对看到的一切很满意：小楼里明显有人生活的痕迹。

看到玄关处整齐摆放的几种木屐，他能想到少年在出门前如何考虑赴约的着装。看到晾衣间中板直落灰的狩衣、铃悬和脚绊，便知道它们的主人之前是如何仔细清洗、将它们搭在架上晾晒，又匆忙离家，在远行中将之遗忘。

厨房侧边开着小门，连接着种有蔬菜的庭院一角；柴火有被使用的痕迹，灶中有清理过留下的余灰。客厅中的沙发上还放着几本笔记，它们同时也出现在书房、卧室和阁楼的诸多藏书中。

倾奇者很快去而复返，在客厅中找到了风间华。

浅发少年坐在地上，虚靠着客厅侧边的推拉门，在正午的阳光中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在他肩上，绒白的小鸟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已经悄然睡着。

听见熟悉的足音，少年合上手中的书，仰头看着倾奇者，露出信任的笑，“好了吗？”

倾奇者忽然有些不忍。

短暂的动摇中，他随意地应答，捧下小鸟放到一边，拉起风间华，带着他跑向地下室。

实验室在地下一层，最先被构想的房间保持着相当的规模。和风间华猜测的不同，这里保持着与楼上一致的装修风格，并不让他觉得压抑。对元素力的精妙控制，让实验者不必为了一些基础要求而舍弃那些相对而言华而不实的装潢。

倾奇者把他拉到了实验台旁边，他已经预先准备好了设备，一台机器正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别担心，只是检查一下你的身体能力；然后看看你的记忆中有没有隐患。”

他解说着自己打算检查什么，笑着将头盔放到他手里。

“一定要戴上这个吗？”风间华目光闪烁，干笑一下，“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仪器，用在那些风间人偶身上……设下程序。”

不等修验者解释什么，他闭上双眼，将头盔戴好，躺到实验台上，“抱歉，我只是有些害怕。”

风间华很贴心地配合他，脱掉外袍，解开中衣，将实验台上的各种探针和束带穿好。

修验者心头涌上一股冲动——把他拉起来，告诉他真相，他不能这么骗他！

“Saki，我！”

他匆忙朝他伸手。

“啪嗒！”

慌张中，他挥动的手拨动了操纵杆。仪器被误触启动，本来有一道额外的锁——但他直到刚才，始终打算启动它，便把防护锁提前打开了。

“我有句话忘了说。”躺在实验台上的风间华忽然睁开双眼，遗憾地补充，“你不屑于说谎，也没你想的那么擅长它……你的谎话，你的伪装，在爱你的人眼里，就像白纸上的墨渍一样惹眼。”

修验者面色苍白。他无力解释，只听风间华说出了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句自由的话：“但没关系，不是纯白如雪也很好，我很喜欢——至少，你，不会……被伤害。”

但却会伤害别人……修验者替他补全了剩下的话。

那人有所怀疑，最终选择放任，毫不设防地躺上实验台。

“这是对的……”修验者对自己重复，“为了不再失去，把他绑在身边有什么不好，这都是为了不再失去。他的痛苦，我会偿还，这是为了不再失去他，他也一定是同意的！”

他无视着自己未曾询问的事实，不假思索地将自己早已写好了无数年的程序注入风间华的意识。

雷电影与多托雷都曾经做到的，他当然也能做到。

而他的指令，他的“污染”，便是让风间华只为他而存在——收起他老好人的一面，厌恶分离，摒弃软弱，拒绝他以外的世界。

紫色的光在风间华的额头绽放，浅蓝灰色的眼眸呆滞地看向天花板；金色的稳定印记，泛着珠光的自我防护，有一样算一样，被修验者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冲破。这效果好得出奇，远超预期的表现，简直要让他产生一种错觉——风间华主动放弃了抵抗。

啪嚓一声，头盔碎裂成数块。

浅发的少年缓缓失去表情，短暂的迷茫之后，又恢复到和原来一样的姿态。独特的双眸中留下了属于修验者的堇紫色的元素力印记，炽白的光芒与之抗衡，二者相撞，遮掩了原本柔和的色彩。

程序结束。

修验者凑到实验台边，替他解开束缚，检查风间华的状态。他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想也知道，被干扰意识绝不好受。

“Saki，你感觉如何？”

风间华利落地坐起身，转了转身体各处关节，微眯着眼笑看向他。他看见白衣的修验者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在担忧之中隐隐带着一丝愧疚。

“哈哈……这算什么？”

猝不及防，风间华横起小臂，朝人偶少年欺身一撞！

灵活的肢体支撑他完成动作，斜着从实验台上飞身而出。他用小臂抵住倾奇者的双肩，手掌反握住他的肩膀。风间华猛然用力，单腿点地旋身，立刻夺走倾奇者的身体平衡，将他摔在地上！

倾奇者这才回过神来。

风间华的攻击仍未停止，倾奇者下意识地抬腿踢去，正中对方胸口；被强化过的肢体力量远超常人，瞬间，血花飞溅。

少年被他踢飞，弓起的脊背撞在墙上，留下砖石碎裂的声响。

“不要！”倾奇者连忙跑过去，按住对方的肩膀，慌乱地要给他擦去身上流淌的红，他手足无措地将自己的衣袖按在他身上。

鲜血被短暂遮掩，他在这一瞬感到了荒谬的安心，找回些许镇定。

受创的人缓缓抬头，呛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笑意却更加疯狂，“对啊，这才像你，那些软弱的伪装，可笑的故作可怜的姿态……你怎么会沉溺于过往呢。”

倾奇者的手倏忽一顿。

“这本就是我卸下伪装后的样子。你也觉得很可笑吗？”

风间华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着我还强装微笑，这副样子我受够了。”

倾奇者心中一痛，发出一声偏执的惨笑，侧过头不再看他。

“……只有懦弱无能的人偶，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的倾奇者，是你最不放心、最不愿意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