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家庭主妇的望月夫人当然不认识Vermouth,但荣传真白非常了解莎朗·温亚德,反说亦如此。
Vermouth那时还能跻身于黑暗的丛林间,每个怀揣着秘密的人都是她的同行者和潜在合作伙伴。她还是孩提时就习惯了每个人眉梢眼角暗藏的阴谋算计,举杯时潜台词里短暂过招的各类机锋,正如英国多时潮湿而阴暗的天气,远隔云层的太阳光辉再耀眼也无法穿破重重阻碍,烫伤乌鸦的羽毛。
少年时代刚开始,她就跟随那位先生离开温亚德家族在欧洲的驻地,前往日本。东京的太阳是如此不留情面,透窗照亮她一截手腕,那片过分苍白的皮肤仿佛会反光,她借着映射能看清这位面目可亲的长辈眼底的野心,一切都是如此刺眼,沼泽终于被端到莎朗的面前:我们要做的不只是玩弄权术,资本倾轧,只有永久的利益,争夺和谋杀。
——现在该你下角斗场了,莎朗。
虚情假意和无瑕美貌是她最有力的武器,甚至能搬上银屏,她能伪装成每个人生命中一闪而逝的重要之人让他们魂牵梦萦,但很难让自己的异状瞒过一颗剔透的心。
“你不舒服吗,莎朗?”Chardonnay问。
她那双露水浸过一般的碧色眼睛正看着她的监护人。
“我很快就要换个名字了。”Vermouth低声叹息着,用食指点在学生的额头处轻轻用力把她推开。“——你还没发现不对吗,辛西娅?”
Chardonnay凝视着她,微微歪头,显露出少女的天真来。
这女孩向来如此,她短暂的人生说得上曲折,本可以有美满的家庭和庇护的父兄。Vermouth很清楚那场将她带离故乡的“意外”背后操手是谁,可惜不能言明。
更何况Chardonnay是如此擅长随遇而安,她迅速地抛弃过去,选择新的身份。组织甚至还向荣传研究所伸出了橄榄枝,真白自身的价值也不再是一个可供暴露的砝码,而是顺手的武器。
“可那又怎样呢。”真白说:“纵使这是会传染的诅咒,我们也不会害怕。”
她吐露的话语如同一柄利刃,挑破、乃至割裂了这脆弱的伪装。
“我从不在乎这件事,莎朗。我们是家人啊。”
Vermouth垂着头,无声地和趴在自己膝上仰视着她的Chardonnay对视。
半晌,她说:“真白,”自从这孩子得到代号后她就没叫过这个名字了,“你见过这世界真正的背面吗?”
药剂就在她的血管里流淌,一如在周围的空气里肆意徜徉着的,半透明的数字,它们都在飞速地倒退着。她在黑发少女碧色的虹膜里看见了倒映着的自己,只有自己头顶的数字是被暂停的。
“——你相信人的命运是被注定的吗?”
“我相信。”真白说:“但我也随时准备着打破它,最后再搏斗一番,总之不会后悔、总之无论如何…我会回到你的身边来。”
小骗子。Vermouth想。在最后一个任务里,Chardonnay用回了她已经被丢在废弃档案库里的本名,对同样在追缉药物商人宝木千春的年轻警官一见钟情,从此抛下一切,再也没有回来。
她就和还是个女孩时一样笃定,她的监护人兼老师一定会收拾好所有她留下的烂摊子。
而Vermouth确实这么做了,荣传家她鞭长难及,但到底抹去了能追查到Chardonnay所在地的痕迹。她保守着这个秘密,只用望远镜见过那栋容身之所,她的学生如今已经生下一个孩子,但还没来得及履行让她成为教母的承诺。
这是最后一次了。Vermouth默念着,放下望远镜。组织在警视厅埋入的暗桩已经快要接近Chardonnay的丈夫,她的学生又会作何反应呢。
再次得到Chardonnay的消息已经过了太久,不出意料的是死讯。当她看到那个被丢到自己这来的孩子,那双熟悉的杏眼正望向她——她险些从克丽丝变回莎朗,但那双眼睛是蓝色的,和那个把学生从她身边带走的年轻警察如出一辙。
莫大的空虚和无能为力感促使她产生一种否认的本能,不愿接近那个男孩、不会直呼他的名字,他的存在就是佐证荣传真白的死亡,他就像玻璃柜里的奖杯,展示着他母亲疯狂而无悔的一生。
但她还是留下了他。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重复。
…
Vermouth低头看着黑发青年,对方正坐在地毯上认真扣好医药箱。
望月良夜身边半空中的数字同样处于停滞状态,这一度让Vermouth感到好奇:难道是延迟药效——这种状态并没有在他接受实验时就显现出来,而是在他几乎被组织放弃之后,他身上的时间才停止了流动。
“银色子弹”妄想以人类之躯挑战神明至高无上的权威,先驱者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尽管总有人并非自愿。
乌丸莲耶更看重的是它的附加属性,他多年来初心不改,渴求着残朽的生命长存,期盼着组织的阴霾永蔽。叛逆的失败品就因此被他宽容地留存下来,作为唯二的长生种。
“你要走一条死路。”她说。
“是的。”而对方眉眼舒展地回答:“我知道路的尽头会是什么,这就够了。”
“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Vermouth。”他坦白道:“我以为你是讨厌我,才一直坚持叫我Margari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