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堂瑛海很清楚,组织对于叛徒和审查中的成员向来一视同仁。因此她只是在冰冷坚硬的座椅上挺直脊背,没有发表任何怨言。她必须要熬过这一关,她已经是CIA在组织中留下的唯一,绝不能让父亲的苦心被自己的失误付诸东流。
“我不会太为难你的。”审查者透过镜片笑着打量她:“别担心,我知道你在本堂那家伙那遭了不少罪,多亏你的聪明机警才能成功脱身,短时间内我们不会再次给你注射吐真剂的。”
“我们”和“你”。
年轻女人乖顺地垂下头,将冷意和本名全部深深埋在心底。就算对方言语上不露破绽、说得再亲切她也心知肚明组织对自己的怀疑不会轻易消失。她认得出对方如果真的打算相信自己,就不会戴着一副植入水晶丝的平光镜跟她说话——她们彼此都没有这么愚蠢。
“麻烦你、”审查者轻柔道,“再向我叙述一遍事情的经过吧。”
被讯问者似乎终于感觉到房间里异常的气温,搓了两下小臂,慌乱还没彻底从她脸上散去。在监控摄像头和人眼的监视下,她最后一次断续地道出自己遭遇的灾难:
“我发现那家伙有异常,决定跟踪他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结果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误被他发现了…他用子弹击中了我的四肢。”
——我那样期待着和我久别重逢的、无法在阳光下拥抱的亲人再度相会啊。如果不是我犯下那样愚蠢的错误,如果我再仔细地检查衣领的话…*
“我咬断了他的手腕…然后,抢走了他的枪,杀了他。”
——是父亲亲自把枪交到我手里,我满手都是他的鲜血,用了两次力才勉强握住它…夺走他的生命。
“虽然他一直在试图审问我,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他录下来的MD就是证据。”
——那是父亲为了保护我而提前准备的遗物。
似乎是回忆起那时的伤痛,她展露出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水无怜奈”本来只是为了短期任务而诞生的身份,但她从父亲那里继承来谨慎,也并不吝于学到更多。她知道说谎者通常会露出的弊端,无法完全一致的口供反而能让人觉得她是真的在痛苦地回忆着那些线索碎片,让她说的一切都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沉默。
没关系。
父亲告诉过她:瑛海,你一定要等待。
从桌的那边缓缓推来一张薄如蝉翼的卡片,她面带茫然、用尚未恢复稳定性的双手颤抖着接过,上面有着薄薄一层花体英文的凹刻:Kir(基尔酒)。
“你在这次事件中展现出的紧急应对能力得到了那位的赏识。”
审查者摘下那副象征着不信任的眼镜,十指交织垫在下颏,仍然笑意盈盈地看向她,不知道多了几分真心。
“恭喜你成为代号成员,Kir。”
女人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抱歉、我忘记自我介绍。”
“我们认识一下吧,我是Dubliner(都柏林·鸡尾酒)。相信我,和我交朋友,你绝对有利可图。”
“水无?”
“……”
“水无小姐?”
黑发女人仰起脸,在看清周围休息室的布置后、蓝色猫眼内清明刹那间复归,她冷静地看向来人,在那张美丽的面孔上迅速构建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抱歉、一不注意就睡着了。我没有错过录制时间吧?”
唤醒她的工作人员脸上立刻飘来一大片红云,头和双手都摆得如同拨浪鼓:“没有,是我打扰你了。现在时间还早,洋子小姐才刚到…我是担心你在这里睡的话会着凉…要不要去——”
“不用了,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她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我现在已经觉得自己清醒多了。”
“好、好…”他一迭声地和她告别,加入了簇拥冲野洋子的队伍。
水无怜奈低头看向腕表,时间确实还来得及,她可以等冲野结束再做准备。她咽下满口铁锈味,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这种半公开场合下于睡梦中吐出只言片语,又告诫自己虽然不可忘却父亲的牺牲,也绝不可以再冒这种风险,出现同样的失误。
沉重的三层化妆箱倏然在一旁放下。
“水无小姐,最近有好好休息吗?”化妆师问。
化妆师是个京都人,虽然已经在东京生活多年,但水无仍然能从细枝末节处听出关西腔。今天没有。
她心神微凝,勉强地对着镜中的自己笑笑:“最近确实休息得不太好,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有机会为日卖电视台的王牌主持人之一水无小姐排忧解难的话,这可是我的荣幸。”
黑发女人看着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鸦青色,只是小幅度且不容置疑地微微摇了摇头。化妆师叹息着看化妆箱的每一层如百宝盒般徐徐展开,从中掏出一盘遮瑕,用指腹的体温打圈激活,遮蔽她难为人知的疲惫。
嚓。
四周骤然黑暗,只有窗外投下一线光明。
“怎么回事?”
“冲野小姐没事吧!”
“水无小姐那边呢?”
“没关系!”她高声回道,平稳而安然地坐在化妆台前,看着镜中仿佛被擦亮轨迹的一线光明点燃她沉静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