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峥第一次见到阿致,是在一个酒楼。
当时的阿致眉目高傲,即使被她爹一巴掌打得脸红肿,她也能仰着头颅,甚至能抽空瞪他一眼。
陆昀峥对阿致有深刻印象,是在那天夜里。他亲眼见到她啪啪两巴掌,对着她爹沈金的脸。
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那声音真是响亮。
陆昀峥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他一向自认为自己是个不听话的逆子。
当然,他也理解那个隔空瞪着自己的女子,她的脸红肿得厉害,应是火辣辣的,要疼好几日。看着她的脸,陆昀峥总是想起过去被父亲鞭打之后跪在祠堂里的夜晚,只有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作伴,哦,还有怎么也忍不了的委屈眼泪。
因此,陆昀峥对这样一个女子产生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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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有事找沈金,陆昀峥便趁机去她家里,看看她怎样生活。结果,被她堵在墙角威胁,不许将巷子里的事说出去。
她压根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问题,面对他的劝告,她甚至骂他迂腐。
被她骂了,陆昀峥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有次晚间,和同僚一起吃晚饭,打算回去军营。老远看到她在集市摆摊,他便忍不住找了个理由去见她,甚至听她胡诌买了一串十三籽。
当时,她生怕他被别人抢走了,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样子十分好笑,粉腮鼓鼓的,嘴唇红润,眼眸漆黑晶亮看着他。
那一刻,她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他的心。他拿着钱袋子的手顿住,被她轻轻摇了下,才醒过来。
回到军营后,陆昀峥彻夜难眠。
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脑子里都是她粉腮红唇的模样。他忍不住想,若是伸手去摸她的腮,会如何?
真这样做了,只怕会被她瞪一眼再两巴掌打死。
她连自己亲爹也下得去手。
只是这样想一想,陆昀峥的嘴角又翘起来。
阿致住到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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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陆昀峥洗了个冷水澡,在床上闭目打坐到天明。
他确实喜欢她,但是若要长长久久,还需要多观察彼此是否合适,至少要先让她注意到他。
于是,陆昀峥瞅着机会就去她家,正好见着她父亲又打她。她一脸怒气站着,忍耐父亲的伤害,寻思着报仇。
陆昀峥一把将她拉开,给她看脸上红肿一片,又好一番与她讲道理。
她终于气消了,放下报复的执念,嘴角翘着,眼眸晶亮地看着他,充满了佩服。
然后,意想不到的是,她突然问他成婚了没有。
陆昀峥没想到她这么迅速、直接,一句话把他问懵了。
他原本是想要直视她的眼睛说话,显得自己坦荡荡,可是目光扫到她的脸,却愣住了。
她痴痴看着自己的唇。
陆昀峥下意识也看了下她的唇,红润的、饱满的,像花瓣。他舔了舔唇,反问了回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的脸火热,一定红了。
陆昀峥手足无措地捏了捏膝盖,和她对谈。她嘴上说只是随口问问,但他很清楚,她不是,她的脸通红。
两人并排坐着,在阴暗的厨房里,只有秋日里的几束光柱投入他们之间。那一刻,陆昀峥觉得两人仿佛静谧河底的两条鱼。
陆昀峥的心脏快要蹦出来,他破天荒第一次冲动,说话不过脑子,让她不要嫁给严吒。
其实,他不想她嫁给任何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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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说的话起了作用,阿致开始注意到他,打听他的消息。而他也故意着人放一些自己的消息出去,还花了一顿饭钱请王阳帮忙。
王阳对阿致说,陆昀峥偷偷打听过她。一开始,陆昀峥不同意王阳这个策略,但……
不得不说,王阳的法子真有用,阿致开始对他发起了进攻。
阿致打听他的行踪,考察他的行径,还故意制造问题考验他。
其实,她的计较,他全都一清二楚,不过是配合她演戏。她有个小本本专门给他打分,这件事他也知道。当然,他后来才发现,她竟然同时给王阳打分……
到这里,陆昀峥有了很强的危机感。
她注意到了别人。她并不爱他,只是想要找个靠谱的好男人成婚而已,至于那个男人是谁,并不重要。
陆昀峥看着那个小本本咬牙切齿,想办法给她扔了。看到她找得团团转,他努力压着嘴角,假装不知道。
最终,阿致无奈,只能重新准备个小本本,他的名字和王阳的名字肩并肩。
看来,他只能用实力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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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昀峥只得更加卖力地表现——教她练功时,对她超严格。激起她的胜负欲,每日都得来找他练功。
当然,这样做没什么用,反而因此减了一分。
令人发指。
后来,阿致终于彻底扔掉了小本本,因为一件非常小的事。
那天他外出了,回去军营的路上,看到她挑着一担白菜。她步履蹒跚,两手拉开捏着前后担的绳子,咬牙忍着,地上掉的白菜也没法去捡。他几步过去,捡起地上的白菜,往她怀里一塞,自己接过了那担白菜。
那天,他肩膀上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皮,阿致给他上药,满脸心疼。
其实,对于陆昀峥来说,这真的是小事。相比之下,他见不得她那么劳累。
从那之后,两人一起练功夫的时候,陆昀峥都要拐着弯问她今日做了些什么,明日要做什么,生怕她自己一个人要扛重担,想办法帮她解决一些难题。
她似乎也喜欢这样“考验”他。
自此,陆昀峥总算达到了阿致的标准。阿致终于开始考虑吸引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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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方式很拙劣,就是趁两人练功夫的时候,她对他眨眼。
她满脸的期待。
陆昀峥当时对她说眼睛有问题,她气到不行。但其实,那时候他被她喷出来的热气灼到,不自觉退后一步,害怕她从眼中看到端倪。
他打算对她表明心迹,等这次出城任务完成之后。
没想到,他回来时,她却突然不肯再见他,处处避着他,甚至还说讨厌他。
她的眼神明明还牵着他,根本不是讨厌。可是问她原因,她不肯说。这让他急躁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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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次去找她,在她家门外,意外听到沈金的话,陆昀峥才知道她避开他的原因。她意外发现两人家世差别太大,不可能在一起。
原来,她已经考虑到两人的婚事了。
陆昀峥很开心,但是他也心慌,因为他们的家世确实差别很大,阿致的考虑不无道理。
可是,陆昀峥很确定,他不想失去阿致,所以他对阿致说谎了,用的是春秋笔法,说的都是小时候养在荒村野岭的悲惨生活,让阿致以为他也是出身贫寒。
当然,那时候陆昀峥是真心想要和她过一辈子。更何况,之前父母也答应过他,只要他能凭本事做到副将,那么他可以决定自己的婚姻。
所以,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保证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
他给了阿致希望。
正是这个诺言,让她经受了后来许多的苦楚。可是,陆昀峥想过很多次,重来的话,他还是会自私地选择说谎。
因为这辈子,他只想要和她在一起。
他离开宜阳城,去大漠执行任务,差点死在外头,他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这辈子,他不会娶任何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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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宜阳城中,看着城里荒乱的景象,得知有胡虏来此劫掠,心中绞痛,最怕阿致出意外。他一路快马加鞭往她家里赶,没有看到她,屋子里黑漆漆的。
天色黑沉沉的,风很大,刮得人脸微痛,陆昀峥勒着马缰,在城中奔走,四处寻找她。
终于在他们曾去过的亭子里,找到了她。
她坐在亭子里,身形单薄,脖颈垂着,如同被风刮弯的柳枝,不堪重负;她额侧的碎发有一缕在风中扬起,掩着她的脸。
隔着一片水,陆昀峥遥遥望着她,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她,紧攥手中的缰绳,箭一般飞去她身边,翻身下马,快步流星到她跟前,一把抱住了她。
她亲吻他,说:“阿峥,我们成亲吧。”
这是陆昀峥最想听到的话,没有比这更让人欣喜的了。情投意合,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
偏偏,他的家世还是被阿致知道了。
她意外看到了他的家书,来质问他。他不敢再骗她,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