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的。”云鹤衣笑笑,唇角扬起,眼底却无多少真心笑意,“可若是见不到你,他应当也是不会走的。”
这种事情,折鹤当然也是知道的。
再怎么说也算是儿时玩伴,前代家主云寿亭对她十分溺爱,不但允许她可以在云家各处随意往来,还因为担心她孤独一人影响修炼心境,特意找了适龄玩伴来陪她一起。
那时云鹤衣已经踏入筑基境,虽然有意与幼妹亲近,但日常接触到的东西与她学习内容十分不同,所以被家主特意分开,不许他来打扰她的修炼;而幼妹云鹤枝还未出生,那一年的折鹤,还被称为云家二娘。
找来的孩子先前是云寿亭的弟子,之后作为家主养子带进来,特意改名云翎。
云翎天分好,却受限于家主有意的压制,修行速度始终比不上云家真正的孩子;而折鹤当年还有些思维混乱,脑子里两套截然不同的世界观限制了她的很多事情,虽然在其他事情上称得一句年少早慧玲珑剔透,但在修行上,却总是有种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既视感。
如此来回一拉一扯,两个孩子的进度竟也相差不多,速度稍慢了些,也称得上稳扎稳打,不算落后其他人太多。
而云翎作为半个伴读,他陪在折鹤身边的时间,几乎是仅次于她的生母花容夫人。
小时候的云翎,是个寡言又粘人的性子。
他算是早熟的类型,长辈们耳提面命,让他早早知道自己要侍奉的对象是谁,所以小时候总是会黏在折鹤身边寸步不离,对她唯命是从。
这行为功利性太重,但又因为当年的云翎实在年纪太小,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生不出多少成年人特有的谄媚逢迎。
至少折鹤自己觉得,当年的云翎待她,确实都是真心。
但少年时的云鹤衣便看他不顺眼,现在也依旧看他不顺眼,见折鹤提起他的态度居然还算是温和,立刻便略有些蹙眉。
“三娘。”
他轻轻唤了一句,见折鹤从略有些出神的状态里回神看着自己,这才稍稍满意。
云鹤衣沉沉叹了口气,带着满眼疼惜,意有所指的感慨了一句:“我知道你重情,但不顾少年情分的是他,你倒也不必次次都是心软留情。”
“我倒也不是心软留情。”折鹤平静道。“我只是觉得,云翎各方各面都确实是个人才,要是因为我个人喜恶就将他扔到一边不管不问,未免有些可惜。”
云鹤衣单手托腮,语气懒散:“我自然是晓得三娘脾气如何的,可你这样爱才惜才,却很容易让人觉得你对他仍有几分旧日情意,所以才舍不得真的下重手。”
折鹤反问:“我舍不舍得又有什么关系?我如今甚至都不是云鹤心了,兄长何必又单独提这个。”
云鹤衣捻捻衣袖,只垂眸慢慢轻笑起来:“这话说的可真是伤人……那三娘觉得,这次他来见你,是不是因为你之前对他太过手下留情,以至于我这义弟觉得,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
折鹤又问:“什么机会。”
云鹤衣停顿一瞬,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破镜重圆的机会。”
“兄长说笑,”折鹤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与二哥的关系,貌似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一句‘破镜重圆’。人往高处走,天经地义,我当年犯了错被划出族谱,兄长接手代家主之位,他另外选了你,也都是合情合理。”
云鹤衣轻轻一笑,他本来想提醒她大概也就只有三娘自己觉得那算是“犯错”,但她难得回来一趟,从头到尾也不打算接这方面的话茬,最后也就没多说什么。
云间十二境,几乎可等同于凡人眼中的仙境一般存在。作为云家的孩子,不说生下来便得开悟,但在修行一途上也确实是比寻常修者要轻松太多。
这样的轻松,带给人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对时间认知上的差异。
凡人寿数不过寥寥数十年,然而云家子嗣受灵脉恩泽,出生便沐浴灵气,各类奇珍灵药滋养辅助,寿数动辄数百上千岁。有了这样漫长的时间,少年时相伴的短短十余年,便显得格外不起眼了。
“……那,三娘的态度我大概便懂了。”云鹤衣的修长手指绕过一缕碎发,他瞥了一眼她一口未动的汤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温温柔柔的提醒:“我这院子有几处小路通往外面,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单独送你出去?”
折鹤摇摇头:“我不想见他,却也没必要特意避开,这种小事不劳烦长兄了,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乱动。”
云鹤衣看她一眼,笑眯眯的应了:“好,我都听你的。”
他倒是不担心她怎么离开,总归她要是真心想走,也是没人能拦得住的。
至于云翎——
云鹤衣目送折鹤离开的背影,又抬手调动符偶,“看”向了院外的某个位置。
他并不意外那小杂种会追过来,甚至不惜就这么大咧咧的站在他的院子外面等人。
毕竟当年的云翎口口声声为了云家,为了这里的千千万万人,为了云间十二境……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准备那么多的后手,专心致志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心思缜密到连他这个临时拉拢的盟友都会觉得咋舌。
他想要爬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不计代价,不顾手段,哪怕从此以后只有憎恨和嫌恶,他也仍然想要成为那个人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依赖依靠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