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眠连日失眠有点恍惚,电梯门在九楼开了,他才意识到按错了楼层。
艺术馆九楼的楼道只有几盏微弱的灯开着,楼道墙上挂着几张立体主义风格的油画,热烈的色彩、彷佛被切割过的脸、画面与空间对冲,看久了,又觉得画上画的背景,似乎就是这一条楼道。
只是被艺术化处理,第一眼没认出来。
司眠看了几眼,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展厅,晚上开拍卖会,展厅暂时关闭,微弱的灯光照不进深邃的大厅,圆形的展厅大门就像宇宙黑洞,黑暗侵蚀无声无息。
就在他转身按电梯时,楼道的声控灯突然亮了。
“哎!等等!”有人喊,声音嘶哑,气力不足。
司眠卡在电梯口朝外看了一眼,只见“宇宙黑洞”里走出来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戴着金丝眼镜,右边镜框上立着一只小小的金色小鸟,她佝着背步履蹒跚,走几步就得歇一会,只因她手上扛着一张裱了框的画作,画框目测有一米,实木,铁定不轻。
司眠连忙小跑过去帮忙,他接过画框,重量瞬间转移。
那老婆婆颤颤巍巍地直起腰,许是被司眠好看的样貌惊了一下,老婆婆扶着镜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眯眯地对他说:“多谢你啊,真是热心肠的孩子。”
司眠:“不客气,您是要把画作搬下楼?”
“不搬,就挂楼道里,前面空着的位置。馆里换了一批展品,早上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别挂错,谁知道他们笨手笨脚的还是弄错了。”
司眠猜测老婆婆可能是艺术馆的管理人员,“您怎么不叫员工来换?”
他把画搬至电梯口不远的墙边,墙上有专门挂画的地方。
“都在弄拍卖会的事儿呢,就这一幅画,顺手搬过来就行……哎,对,挂这就成,有点歪,左边扭一点,哎对,这就成了。”
老婆婆用袖口擦了擦画框,仰头欣赏了一下,“这画好看吧?”
这幅画和楼道里别的画风格不一样,这幅画很写实,破旧的窗子旁放着一只玻璃罩子,罩着一朵优雅的玫瑰花,热烈阳光下,绽放的玫瑰花蕊里,有一位小王子在沉睡。
司眠对油画不太了解,平时也没有看展的爱好,老婆婆这么一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说:“好看。”
老婆婆笑着瞟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果放进司眠的口袋里,权当谢礼,“你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吧?拍卖会在八楼,再不去就要结束咯。”
电梯回到八楼,拍卖会上敲钟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把通行证给工作人员扫码,进去时,只剩一个空位。
他一坐下,下意识往左边看了一眼,隔了三个位置,他看到路栩很放松地靠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显然是对上面正在拍卖的东西没有兴趣。
路栩冷不丁的抬头,目光一撞,撞得两人快速偏了头。
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眶疼。
司眠转过头心想,要不是按错了楼层,也不能让路栩比他先进拍卖厅。
输了。
糟心。
“接下来这件拍品是一块上好的玉石摆件,名为‘瑰玉’,玉石养人,润泽无双,拍品是由著名画家秦灯秦先生友情捐赠,诸位请看。”
路栩微微坐直身体,只见大屏幕上,玫瑰花造型的玉石摆件被妥善放在玻璃架上,四周灯光昏暗,唯独一道如阳光般热烈的光束,径直打在沉睡的玫瑰玉石上,静谧安静,温润细腻。
这块玉遗失多年,路栩对它没有什么印象,他费心回忆也只模糊猜测是花的造型,至于是什么花,玉石的颜色大小等等,他都不记得了。
要不是那日他爷爷看到,也许这块玉放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想得起来他曾经拥有过这块玫瑰玉石。
这其实是他奶奶的嫁妆,在价值不菲的嫁妆里,这块玉石很不起眼。听爷爷说,小时候他爱哭,只要见了这块玉石就能安静下来,他奶奶就把玉石送给了他。
但是,孩子心性,玩着玩着,这块玉石,就被他弄丢了。
奶奶走后,爷爷重新整理了遗物,发现少了这块玉。人活着,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足挂齿;人已逝,这些都成了傍身之宝,睹物思人。
“本件拍品‘瑰玉’起拍价二十万,单次加价最低一万。”
价格不高,还算合理,而且拍品的竞争者只有一位,以他的身家,没道理拿不下。
路栩整了整西装,举起牌子刚要喊价,就听到右边传来一道熟悉又刺耳的声音,“二十一万。”
路栩顿了一下,拧着眉转过头,隔着三个人,只见司眠举着牌子,身体微微前倾,双眸睁大,眼底的疲惫统统散去,只剩对屏幕上那块玉的欲望。
一百比一的比例,这都能撞上?
路栩眼神环绕了一圈拍卖大厅,举着牌子的,确实只有司眠。
许是左边的目光过于炙热,司眠下意识看了过去,看到了一双充满敌意的眸子。
司眠眯了下眼睛,明白了举办方说的对家是谁了。
晦气。
“九十九号竞买人,二十一万一次。”
路栩回过神,心生不快,特别是司眠半眯的眸子充满了嚣张的意味。这一刻,拍卖大厅像是瞬间被清空,周围一片静寂,只剩两个企图用眼神秒杀对方的男人。
“九十九号竞买人,二十一万两次。”
“二十五万。”路栩举起牌子。
司眠紧跟其后,“三十万。”
这快玫瑰玉石他卖出去的时候被估过价,三十万顶天了,这还是看在雕刻工匠手艺精湛且人已逝去的份上才得来这么一个价格,要是单单评估这块玉,到不了这个价。
他不信路栩看不出来这块玉的价值。
除非路栩是个傻子。
路栩当然不是傻子,这块玉石价值多少他爷爷说过,只是,玉石本身价值多少姑且不论,玉石背后蕴含的,是他爷爷对他奶奶的思念。
爱意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