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脸上缠满绷带的人。
行动缓慢,正拿着一把扫帚,清扫着地上的灰尘,天井里有很多花,时常会落下一些花瓣,他就把那花瓣慢慢扫成一堆。
一阵微风吹过,花瓣又散成一团,他从绷带里露出的眼睛愣了一下,又挥起扫帚,重新打扫。
风又吹过,他又打扫,如此循环,周而复始。
“竹子?”他使用了法术。
“阿慕?”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你终于找到我了!我在这都干了几天的活了,马上就要猝死了!快快快!快让他停下来吃点东西!不然活没干完我先死了!”
“你身上的那只精通风水的引鬼司呢?”魔尊问。
“它偷懒,跑去后院的水池里偷懒去了,给我分了这只呆呆傻傻的。蠢得很,干活不知道休息的,我已经几天没睡觉了,你快看看我眼袋深不深!”
魔尊看着那缠满绷带的头,只能看到那两只眼睛眨巴眨。
“你这……”
“怎么了?”杜荆竹的声音里有点不安。
“你的脸,好像被烫伤了,上面围了好多绷带。”魔尊试探着告诉杜荆竹这个悲伤的消息。
“我,我就不用我身体几天,我就毁容了?”杜荆竹的声音颤抖。
杜荆竹内心输出了老天爷几万句脏话,在空间里跪着望向漆黑一片的上空。
我的倒霉属性又追杀我到这个世界了吗?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吃饭然后被噎死了?黑白无常,出来走两步,我保证不打你们!
魔尊走上前两步,把绷带一圈一圈扯下,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干什么?”
阿狄走过来,看着魔尊:“手脚这样不老实!他的脸烫伤了不能碰!你们胆敢碰一下,我就把你们打断腿丢出去!”
魔尊只好住手,低眉。
“现在还不去打扫去?还在这里偷懒?!”
这个附在杜荆竹身上的引鬼司傻傻地笑,又拿起扫帚扫了起来,趁着阿狄离开,魔尊抢着往“杜荆竹”嘴里塞了几口饼,就着一碗水让他咽下去。
怎么着也不能把杜荆竹给饿死了。
确保“杜荆竹”摄取了足够的水后,两个人就前去打扫房间,只有金川北的房间不需要打扫,用一把大锁锁着,只有阿狄能进入。
几个房间都打扫下来,魔尊累得把扫帚一扔,坐在凳子上和杜荆竹聊天。
“金川北房间没法进,怎么办?”
“这个倒不用担心,我自有人选,就是那日在方士大会上见到的汤泉,他一定会来的。”
“汤泉?他竟然会开锁吗?”杜荆竹吃了一惊。
魔尊把前日如何叫来汤泉,汤泉如何伪装,如何开锁的事一句不落告诉了杜荆竹。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杜荆竹爆发出狂笑。
“他啊哈哈哈哈哈——”杜荆竹笑得背过了气,连打几个嗝,“我早知道他是个不拘小节的孟浪公子,没想到竟然这样有趣!”
魔尊听杜荆竹夸汤泉有趣,一伸手把桌子上的茶杯捏碎了,茶水淅淅沥沥流到桌下,他把茶杯扔到放垃圾的渣斗里。
杜荆竹从未夸过他有趣,刚见面时喊他老板,取的也是可敬可畏之意。
他想起了那个刑场上的笑话,兴冲冲讲给杜荆竹听,他也只笑了一下,哪里像现在这样。
杜荆竹察觉到魔尊半天没有说话,意识到氛围有点不对劲。
这个醋坛子,一会不注意就吃上了,空气里都弥漫着酸味。
杜荆竹及时拉回话题:“对了,你吐血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魔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等我抓几个祝氏长老来问问。”
他心底藏了一点担忧,如果祝氏也不清楚自己的隐疾,某天忽然暴毙身亡了,那该怎么办?
他从前不担心自己的死亡,生于尘土归于尘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自己连对父母的记忆都没有,也就更无任何牵挂,可如今,自己与杜荆竹在一起,必将昭告天下,如果自己忽然暴病死去,全天下的人,魔族四族,仙族人族,势必群起而攻之。
如果病症无法解决,自己就要开始作准备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杜荆竹因为他的缘故而惨死。
他想让杜荆竹,做他终生的爱人,哪怕自己死去,他也要活下去。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有许多记忆都被封存,隐匿在心底的角落,只有这份爱的记忆是完整的,他伸出双手就仿佛穿越时空,触摸到了瀑布下杜荆竹冻僵的脸颊。
三百里清风,三千里月明,三万里河川,他还未见过杜荆竹这般人物。
深夜。
阿狄走过天井时,忽然看到墙头掠过一个黑影,背上背了一个包袱。
阿狄正要大喊捉贼,那人掐了个诀,他的喉咙便如被掐住一般,发不出声音,他匆忙奔到屋子里,敲金川北的门。
“怎么了?”
阿狄指着自己喉咙,咿咿呀呀说不出话,金川北手一挥带出一缕金光,他的喉咙登时恢复正常。
“有大盗!”阿狄大喊。
“你喊上几个仆人和你一起去!”金川北看了一眼屋内,“那个大盗会法术,还是我过去。”
他把门上了锁,朝着外面冲去,背后是老仆担忧的神色,“老爷,小心啊!”
金川北回头一笑,须发在橙黄的烛火下显得更白了,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发现了阿狄的苍老。
“阿狄,你也老了。”
“是啊,老爷……老爷,您确定还要这样下去吗?那妖精……你确定还要这样下去吗?”
金川北只一笑,脚步轻盈,越上房顶,往东方望去。
他看到了黑夜中撒了满房顶的月光,以及身披月光,跳跃奔跑的一个黑影,他闻到了弥漫全城的花香,那是来自二十四个时节的花朵,散发着迷人而芬芳的气味。
有人在敲着窗,魔尊睁开了眼睛,他知道事情已经做好了。
他轻手轻脚,在床上用被子铺了个人形,然后打开门,溜了出去。
忍不住戳破窗纸看了杜荆竹一眼,他还在熟睡中,被绷带缠扰而看不到他的脸,但想必是平静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