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是生与死、是昔与今的隔绝。
华封袭踩着他很久以前曾踏过无数次的地面,来到石碑前,手抚上覆满灰尘的碑身,像抚爱人的脸。长久沉淀的四周因为他的动作而搅动起尘埃,在烛光中如若迷人雾霭。
华封袭捧着刻满碑文的石碑,虚脱地顺着碑面而滑落,半跪下来,对着石碑不顾形象地俯首痛哭,落地的泪不为尘染。
阿丑则立于后侧,他的泪是无声的。
哭声与泪是悼念,尘土与壁桓收下了这悼念。但墓主人没机会知道在她死后几百年,两名男子一起来到她墓前,为她哭,亦不会知晓有位陌生女子看着她的墓,为她叹息。
离开还是华封袭自己提的,他看到地上的脚印和被踩花的地面,于心不忍。
她会不会怨他扰了她清梦?
因为阿丑很快拣干了泪水说:“她喜欢笑的,她生前落的泪几乎因你。她死后,你还要将悲伤带给她。”
华封袭说:“太生,我还没说过谢谢你,谢谢。”
阿丑:“……少来这套。”
华封袭为顾云霜清扫了墓碑以及墓室。
“走吧。”
墙壁上的蜡烛由远及近,熄灭,一盏,一盏,又一盏,暗了一片,一片,又一片。
像来自黑暗的使者走近,像演出后的闭幕。
这座地下的城,这片记忆的栖息地,将再次迎来无尽的黑夜。
见证者心情沉重。
最后一盏,微弱火光闪烁。
止渊:“等等。”
烛火似重获燃意,火光一窜,回到开始的亮度,安稳地燃烧。紧接着由近及远迅速倒回去,那些刚熄灭的火苗通通重新亮起来。
同时散播出去的,是一股法力。当烛火全部亮回来时,整座墓中,充满同样的力量。
……
-
天宫。
华封袭手里小心捧着一盏巴掌大小的宝莲灯,似琉璃材质,可生根长茎叶,以天地灵息为养料。止渊送给他的,这灯有另一个名字:养魂灯。
他记得当时拿到这灯时眼前即刻让泪水模糊了。
止渊问你确定么?那将又是一个漫长之期。
华封袭说,您说笑了,有期和无期,完全是两码事。
阿丑警告他,华封袭,你若养不好,我让你死给我看。
华封袭捧紧那灯。路上那些神仙见了他都止步行礼叫天君,他没理会,走进凌霄宝殿。
止渊告诉他,极阳生阴,当栽于灵息充沛、气运旺盛之地,养得越好,期则越短。
“您只管说,最好的地方在哪里。”
“一方水养一方人,人界的鬼当由人界养。人界生灵生息绝佳之地,非‘极天’莫属。”
“极天是哪?”
“千年前那儿便由天族建起座镇天塔,不怎么大。哦,现在就在天帝老儿宝座的后面,准确地说,成了他的靠背。”
薄海飘上位后,天宫几乎重新修整一遍,改头换面。华封袭归天时新天宫陌生得令他分不清南北,难怪他发现那座镇天塔不见了,原来是被改成了座椅。
天帝的宝座很庞大,略带夸张地说,人坐上去就像坐在一座小山丘脚下。
华封袭说想把宝莲灯栽在镇天塔顶。即天帝老儿的头顶上方。
薄海飘满脸写着拒绝。
“天主的威严,岂容他人他物轻易践踏。”
华封袭心意已决,“不然,天帝将宝座挪一挪,腾地方出来。”
在薄海飘眼中,华封袭于登天之战前和归天后完全是两个样子,后者安谧当下,没同他争抢过什么。术阳天君在天庭中最清闲,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操心,凌霄宝殿内没有术阳天君的一席之位,但其却是天宫唯一一位可以踏上天帝宝座的九阶台,同一高度站在天帝旁边的人。
天君今日一行,真是奇了。
薄海飘道:“谁告诉你的,亡魂复生?不是痴心妄想么?”
华封袭答道:“扫天神。”
薄海飘:“……”
“就是身穿紫衣的那位,之前把天宫夷为平地的……”
“不必强调。”
天帝定了片刻,叹了叹息,挥挥手,“栽吧,放好点,别掉下来。”
意外的顺利,华封袭停了半会儿,“你不怕我骗你?”
薄海飘经探查一二,“那上面确实附有她的气息。”
华封袭又问:“那你不怕此物对己、甚至整个天宫不利?”
薄海飘无需多考量,说道:“吾这小小的天宫,她根本瞧不上。”
华封袭:“听闻你曾用这塔种过东西?”
薄海飘:“种过,一百株赤蔷薇……落昔,真的会回来么?”
“怎么?”
“没什么,吾只是,”第二次说了,“羡慕你。”
于是从此以后,天帝老儿的宝座顶上,多了一盏宝莲灯。宝莲以塔为支撑,根贯祥云,花瓣昼合夜开,夜间那灯芯散发荧荧蓝光好是神奇。
天帝竟破天荒肯夜间让座,容天君看灯。术阳天君后来多了个称号:夜行君。
外人皆不知那宝莲灯做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