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作为艺人出道开始,我拥有的全部,都与我所在的这条街息息相关——我的名誉、我的事业、我的未来……我的一切。如果我今天不站出来发声,我仍然拥有它们。但我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我必须要说出来。”
“我知道,在我说出这些之后,一定会有人说我是既得利益者,会有人说我们不过是一群做‘爸爸活’的女孩——因为我们害怕了,我们接受了补偿,所以被侵犯也是罪有应得,甚至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遇到任何真心对我的人,如果以后结婚,我的丈夫在吵架时会因为我的过去反复地羞辱我,说我是公共汽车……我非常抱歉,八年前我没有站出来反抗,但我想,现在仍然为时不晚。”
她的眼中忽然盈满了泪水:
“对不起,我没能帮助璃华子,但我想帮助更多的璃华子。我不想再看到新闻里再有更多的小女孩被□□。”
“在开这场直播之前,我已经咨询了律师,也查阅过了日本的法律。在我国,强/奸罪的追溯期是十五年,而我的案件只过去了八年。我已经报了警——在被侵犯的那天,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洗掉了,所幸那天穿着的内衣我还留着。”
奈津未面对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我很清楚,我并不是‘完美受害者’……在无数类似案件中,许多其他女孩也都不是。但是,我仍然希望大家能够看到……做错事的并不是受害者,而是那些明知自己犯罪,却依然乐此不疲藐视法律的强/奸犯。”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双眸明亮如星,“在过去多少年的时间里,类似的案件都是‘房间里的大象’——所有人都可以看得见,面对它时却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我不愿意再沉默下去。如果第一个人一定会牺牲,那就让我来成为这第一个人。”
“——我想,让未来的女孩子们,生活在一个不用担心被强/奸的世界。”
小雨沙沙地下了起来,水雾弥漫在翠绿色的校园中,激起了破土而出的虫鸣,伴着一阵悦耳的钢琴声。
茶发少女把装有猫咪的书包抱在怀里,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三川淳也低头看着她。良久,年轻的男老师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其实……我觉得她并没有错,”他忽然说道,灰原哀闻声抬头,“璃华子……王陵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灰原哀轻轻地点了点头。
“您看到了她的……遗书。”少女声音很轻。
没看见是不可能的。“轻井泽洋娃娃殉情案”是几个月以来日本最火爆的新闻,所有塑造媒体爆款所需要的冲突和剧情它都有,任何有志之士都可以藉此发生,无论是哪种观点都可以在其中找到拥趸。这样的华丽闹剧,日本已经期待已久。这是一场媒体与大众狂欢的盛宴,被津津乐道地揣测和消费的,只有身处其中的死者们。
在浅灰色的天光之下,茶发少女的眼瞳中含着难以忽视的悲伤与哀痛,她苍白的脸色令三川淳也忽然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不止有我在怀念你。
“我得走了。”年轻老师掩饰般地转开了脸,用手背擦了擦鼻尖,浑然不觉这让他脸上沾了更多的水,“我去她宿舍里……帮她收拾东西。”
他刻意避开了“遗物”这个词,灰原哀点了点头。
“那么,我也回家了,三川老师。”她说道,“我要去买猫粮,还有猫砂和猫砂盆。”
三川与这个还纪念着璃华子的学生挥手道别,就在灰原哀转身的时候,三川淳也忽然叫住了她:
“灰原同学!”
她有些惊讶地转过身:“……老师?”
她怀里还抱着璃华子的橘猫,那个包看起来很重,帆布包灰色的织带沉沉坠在少女的肩膀上。三川的目光短暂地从她肩上掠过,望着她的眼睛:
“你……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吗?”
璃华子的父母都没有兄弟姊妹,外公外婆也早已作古。在月余前王陵牢一离世之后,王陵家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而今这个可怜的少女也失去了生命,死法更是并不好听的自杀。警察和学校联系不上她的任何远房亲戚,但后事总得有人处理,三川淳也便主动承担了这件事,一并她的葬礼事宜。
“时间定在下周一,”三川沉重地说道,“我想那天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打扰。我没请几个人,但我想她会希望有人向她道别。你能来的话,灰原,我想她也会开心的。”
“我会来的。”
三川点了点头,惨惨地笑了一声,听起来不像是笑,反而像哭:“警视厅通知我明天上午解剖……遗体。我会去一趟东京大学。之后,大概就会火化了吧。”
“三川老师,我可以带家里人一起来吗?”灰原抬头看向他,“他也认识璃华子,也……很喜欢她。”
三川淳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们毕竟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一切行动都要三思而后行。然而看着灰原哀的神情,他最终还是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如果很喜欢她的话,就一起来吧。”
他叹了口气,同灰原哀道别:“届时请两位都穿着黑色,现场也请不要拍照。拜托了。”
毛利兰开了一整天的会,她把电脑放在膝盖上做了一天的会议记录,下班时已经头痛欲裂。会议结束后,身为秘书的她要最后一个离开,等到终于走出安了信号屏蔽器的会议室门口,公司里的其他人几乎都已经离开了。
她用手拢了拢挽上的头发,将电脑和电源线一同塞进包里,看了看表,用手机约了回家的车,随后看也不看地将它塞回了口袋里。一天的屏幕盯得她眼睛酸疼,连娱乐新闻和八卦都不想刷。
电话本右上角的红圈提示她有十几个未接,毛利兰想大概是父亲又等急了,但再着急吃饭也不急这一会,索性等拎着在楼下咖啡厅买的晚餐上楼时再解释吧。现在就连本堂瑛佑和自己的上司都不能让她接电话,只有铃木园子可以。
下楼经过前台时,兰似乎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自己的名字,间或伴有一两声“是她吗?”“就是……!”类似的交谈声,然而等她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那些人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停止交谈,这让她误以为那些目光都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兰连忙低头检查了眼自己的今日穿着,很职业,并没有什么不妥,便继续往前走。她站在街边等车,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发现司机通过后视镜紧紧盯着自己。兰疑心是遇到了骚扰狂,然而司机的眼神中却并无骚扰狂常有的色情,反而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紧绷和嫌弃感。
……他嫌弃我做什么呢?我又不会投诉他。
她在事务所楼下的咖啡厅买了晚餐和明天的早餐,抬头时看见事务所二楼的纱窗没拉,便暗自想着等会看见父亲,第一件事就要让他记得白天通风时也要关好纱窗。她的高跟鞋“哒哒”地敲着楼梯,非常奇怪,二楼事务所的门居然是开着的,有把椅子翻在门口,挡住了弹簧的回弹路径。
“爸爸,我回来了!——爸爸?”
毛利兰加快几步跑上楼,手忙脚乱地扶起那个因缺一脚而倒下的转椅,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室内。她把晚餐和托特包放到一边,伸长脖子朝三楼也喊了一声,室内空荡荡的,同样没有回音。
是出门了吗?为什么爸爸的文件都散落在地上?文件柜和五斗橱也敞开着,房子好像遭到了抢劫。闯入者在大张旗鼓地翻弄之后,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原本脱了一半高跟鞋,此时连忙拉上后跟,去包里找手机。点开未接电话列表,反复拨打最多次数的是父亲的电话,时间集中在下午一点到两点——那恰好是会议时间,她的手机没有信号。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咚咚跳得剧烈,兰不得不用两只手握着手机回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一直在抖。
她打了两遍,毛利小五郎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接电话呀,爸爸……”
等待第三通电话拨通的时间,兰打开了LINE——汹涌而至是相比平日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消息提醒。她吓了一跳。
最顶端的消息是铃木园子的,缩略图里本堂瑛佑发的最后一句是“你别着急”,就连平日里几乎不会联系的妈妈也给她发了好几条。毛利兰点开她的消息框,随着指尖上划,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快,直到最后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哆哆嗦嗦地向后摸索,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墙面,手却只摸到了那把刚被她扶起来的转椅靠背——刚把重量移上去,转椅就又倒了。
“咚!”
转椅连带着兰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手机被摔飞了,兰艰难地翻了个身,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去摸自己的手机。六月初,她穿着套裙和10D的肉色丝袜,膝盖触地的皮肤在渗血,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爸爸,快点接电话呀……”
一时间站不起来,毛利兰跪坐在地上低头操作手机,然而屏幕却一阵阵模糊发花,触屏也不灵敏。她抓着手机空按了几次拨号键,才意识到那上面的水渍是自己的眼泪。她慌忙用自己的手臂胡乱擦拭,毛利小五郎的电话却始终打不通,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声音。
“那些事情、爸爸不会做的呀……”
兰打开妃英理传给她的网页链接,加载到一半又滑动退出。颤抖的手指好像根本不听她使唤,她点开电话本绝望地来回滑动,一时间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新一……”
兰抹了抹眼泪,抽噎着按下那串数字,听到《此情可待》的前奏在毛利侦探事务所中响起。水泥地面上,蓝色文件夹散落了一地,她边等电话边膝行过去收拾,冰冷的手却抖得越来越厉害。起身时,她站立不稳,文件夹又“哗啦”一声倒了下来。
一同落地的还有她的手机。工藤新一始终没接电话,捡手机时,兰不小心误触了方才关上的LINE界面,加载完成后,那个经过剪辑的直播视频自动开始播放了。
她听了一小会,慢慢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是本川奈津未,是王陵璃华子在秋山学园的学姐。”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毛利小五郎时,身上穿的内衣……上面是在被侵犯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他的□□。”
“……我耳边是毛利小五郎的哈哈大笑……”
“……我已经报了警……做错事的并不是受害者,而是那些明知自己犯罪,却依然乐此不疲藐视法律的强/奸犯。”
“……我会将所有的证据呈递给警视厅,并积极配合警察调查,并相信法律的存在,一定能还给我——还给每个经历过类似犯罪的女孩一个公道。……”
东京都上午灿烂的阳光下,梳单边麻花辫的女子声音朗朗。
那声音穿过了八年的时间,从秋山学园阴冷漆黑的雨夜,一直飞向千代田辽远明媚的白昼。
本川奈津未说:“我就站在这里,直到正义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