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是狼群,因为它们是温热的,拥有暖烘烘的呼吸,就连血也是暖烘烘的。
他最讨厌的是咔哒咔哒响的骷髅,因为它们会死死地拽住自己。
坚硬的手骨冒着寒气,要拆掉它们得花很长的时间,这些死掉的骨头重新拼凑在一起的速度几乎和他一样快。
但是……疼痛?不,他并没有这个感知,就像树木不会因树枝折断而哭泣。
不不,他似乎有。
不,我没有。
不对,我应该有。
人应该……要为疼痛而哭泣,因疼痛而感到恐惧,所以他应该感到疼痛才对。
会在漆黑中迎来永眠吧。
疼痛无比的小孩这样想着。
然后永远地留在漆黑的寂静中,含着遗憾睡去,再也见不到太阳……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了。
他开始想念阳光了,他开始想念那金灿灿的一切。
……
会在漆黑中学会恐惧吧。
红发的女人哼着摇篮曲,从红黑相间的熊熊火焰中得到一枚沾着想念的银铃铛。
这是她为自己心爱的孩子打造的第四把锁——情感是最坚不可摧的锁。
她的上一场实验便失败于人类情感的缺失,无法共情的造物注定毁灭一切,而她没有找到合适的链子。
但现在她找到了。
在痛苦中诞生出恐惧吧,随后虔诚地俯伏在地,学会人性的软弱。
……
小孩睁开眼睛,落入眼瞳的是天花板上的深色木纹。
这块死去的木头在死去时已经有两百岁,它含着遗憾死去,参天的枝桠在倒地时发出哀鸣。
他得到了这条信息。
“妈妈,我做了一个梦。”他说。
“什么梦?”红发的女人哼着愉悦的曲调,给端坐在椅子上的孩子编着花哨的辫子,又朝小孩发间别了一朵星辰花,将他打扮得像是一个小姑娘。
“不记得了,但很黑,我很害怕。”他回身抱住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令人感到安心无比。
“原来是做噩梦了。”女人笑着回抱住他,右手安抚性地轻拍着小孩后背,“不怕,不怕……妈妈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女人笑意盈盈:“过几天就是小莱斯的八岁生日了,有想好生日愿望吗?”
小孩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那……喜欢这个铃铛吗?”女人摊开的掌心里静静地卧着一枚银色铃铛。
他伸手触碰铃铛,听见熟悉但陌生的清脆声音,如同在那个漆黑的梦中陪伴着他的安心声响。
“喜欢。”他说。
*
他想明白了,自己其实不是怕黑,他是害怕失去视野而导致的未知,他会因此觉得有东西在靠近自己,像是幽冥、水鬼和骷髅之类的、冷冰冰的玩意。
博尔莱斯什么都看不见,他伸手推动遮住自己眼睛的藤蔓,但那些手臂粗的藤条态度十分坚决,凭他的力气无法撼动它半分。
陷入紧张与羞赧的幼藤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行为,就算它一直在道歉也无法掩盖它还是打心底不愿意让博尔莱斯看见现在的这个它的事实。
博尔莱斯索性直接坐在了那些笨拙地扶住他的藤蔓上,等这棵藤蔓自己调整过来。
现在是白天,现在是在家里,柯尔在这里,吵嚷嚷的幼藤也在这里,所以不用害怕,这里是最值得安心的地方。
他在脑子里重复这段话,深吸一口气,从莫名的恐惧中缓了过来。
少年摸索着将蹲在自己脚边的暖烘烘的兔子抱起来,他看不见柯尔满兔的担忧,只能听见耳边幼藤慌张的声音。
大概是它实在是太吵了,他在擦去冷汗之余还有闲心吐槽一下这棵蠢藤蔓。
胖、胖、胖,胖了一大圈,他是没看见,但他摸得清清楚楚,胖藤。
这棵藤蔓一定是偷喝了植物生长药剂,他明明已经多次强调不准它碰了,然而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阳奉阴违。
“老实交代吧,什么时候偷喝的,又喝了多少?”
【就、就是在你抱走兔子的时候。】万念俱灰的幼藤,不,它现在已经不是幼藤,它是胖藤。
【就偷了一……额,两口!真的只有两口。】胖藤蔫哒哒地回答道,它讨好似的把跳出博尔莱斯怀抱的兔子拎回去。
【让柯尔下去!】咬不到藤蔓的兔子只好气呼呼地踩了博尔莱斯一脚,【窝!柯尔的窝被压塌了!!】
“窝被压塌了?!”博尔莱斯想站起来查看那个就摆放在他床尾的,那个柯尔最喜欢的窝,却又被藤蔓强硬地按回去坐下,它的每根藤条上写满了欲盖弥彰。
【没有!没有塌!!】胖藤一边大呼着冤枉,一边颤巍巍地将那些几乎只受它本能控制的“尾巴”从兔子窝里挪出来。
完蛋了,又闯祸了,藤恐怕要出去流浪了,从此以后只能和游灵或水鬼睡在一起,沾满它们身上的恶臭黏液。
看着那个被压得扁扁的兔窝,胖藤感到有些悲怆。
*
【在祝福的火光下诞生,深爱着孩子的“母亲”为他戴上象征祝福的铃铛,铃铛一声声响着,然后第一日的夜晚降临了。
在夜晚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寂静中的铃铛声响,梦见我心惶惶。】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