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这才暂压心头愤懑,冲旁边还小口喝着稀饭的四房何氏指桑骂槐,道:“瞧你这样儿!左不过几口汤水,值当你喝肉汤似的细细品味吗?今儿可轮着你收拾灶台了,也不是农忙时了,别指望我们帮你!”
何氏:“……”
吃过饭,各房回屋。
大房的寻常不会被单叫去谈话,一家子回了屋,云氏自然要找机会套一下公婆究竟对大房有甚别的安排。
偏汪点柱是个榆木脑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为侄儿结亲所需发愁,云氏推了他一把,只听他直叹气,便忍不住开口问他汪木匠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汪点柱与云氏成婚二十余年,两口子早已磨合非常,汪点柱自知容易会错意,便将汪木匠的话从头与云氏说了,说罢,还道:“我实在不愿动瑾娘的压箱钱。”
大房这些年只得了四个女儿。
大女儿琼娘嫁得早,又因当时汪木匠常与乡里做木工,说得亲家还算不错,只是各家有本经,老汪家的婚嫁可不好与琼娘再说。
二女儿瑾娘说的却是云氏娘家隔房的表亲,那家为亲宽厚,那小子又喜瑾娘,过采已是齐全,又另送了一支银簪与瑾娘压箱,眼看来年春就要瑾娘抬上门,若眼下动了瑾娘的压箱钱,到时怕是会闹得两家面上不好看。
对女儿的亲事,云氏自是比汪点柱更清楚。
粗略一听,她便怒火中烧,偏她这屋里当家的是根木头,只顾着忧虑侄儿说亲,硬是忽略了公婆那套“换亲”的说法儿。
当谁不知道老三家的看中的是谁家闺女?!
那一家子也就那闺女能支出面儿,顶头的哥哥纯是个混不吝的二流子,更别提那二流子翻过年就十七了,等瑛娘及笈他得二十往上,怎愿意与他做亲!
底下三房皆是心怀鬼胎的,非得将她闺女扒拉着赔上一生才肯罢休!
云氏自觉也就吃了没生出儿子的亏,恨恨的擂了汪点柱几拳,才翻身看着乌漆漆的窗户垂泪。
“你打我作甚……”
“……”
今夜,老汪家注定不能通家安眠。
直至窗台微光时,云氏才抹了一把脸,在汪点柱的鼾声中恨恨咬牙,“我绝不会让瑛娘与辰子去换亲。”
云氏骂过便起身出了门子,偏间儿里睡着的瘦小如九、十来岁的女童却是听得些微动静骤然清醒。
七世轮转,归来已是满目苍。
偏生“换亲”一词直接唤醒了沉睡几百年的记忆,让瑛娘恨得牙痒痒。
多巧啊!
在进入万千世界轮转前,她亦不过一个将满十一的小娘子,偏生一家子老少都没出息,便是子孙嫁娶也得扒拉着弱小的娘子敲骨吸髓。
再观这“故里”的“汪瑛”,同样为家中兄长婚姻大事的牺牲品,唯一胜一筹的,却是生育“她”的娘亲不似她亲娘那般怯懦,便是“她”亲爹都被说服,“她”的娘亲也死活咬住不肯松口。
只可惜娘亲怒火攻心之下,病体支离,只为“她”争来了半年的喘息。
自然,以瑛娘的能力而言,这半年时间足够她将这一家子掀翻,但七世以来,她日日为“人设”与“任务”操劳,眼下便是满心愤懑,也生不出支棱起来对抗举家之压的心力了。
无他,实在没那心情。
况且掀翻这一家子又如何?时代的悲哀处处可见,便是她打破了这一代的王权奴性,没得后续的接力者,也早晚死灰复燃,任她留下浊名传世。
得过且过,索性这一世随心而活。
平复下胸中跌宕,瑛娘在身旁四姐瑾娘的呼吸声中惬然阖上了眼。
一觉再醒,耳畔萦绕却是三房陈氏在院中赶鸡时的指桑骂槐。
瑛娘只当听不懂,翻了个身继续睡,又听窗外院子里已决意不肯舍弃闺女的云氏一改往日平静,字字不带脏的骂了回去,气得陈氏“滋儿哇”一通乱叫。
瑛娘没忍住一笑,翻身坐起,几步走到窗边,边梳髻边听热闹。
可惜这热闹持续不过一刻,背了粮去还饥荒的徐氏回来便抄起笤帚往陈氏身上敲,陈氏当即止住叫唤,咬着牙忿然离场。
她能躲走,灶头忙活的云氏却还得将朝食端上桌。
徐氏拎着笤帚要打,云氏心头不爽,自然不会任她施为,端了瓮眼也不抬,缓步迎上,只柔声道:“娘,那笤帚刚沾了秽,可别扬进瓮里毁了这锅饭。”
“……”
徐氏气得一哆嗦,挥起笤帚便打在了临近灶房的大房偏间窗台,“日日顶着日头睡!也不知道帮家中分担!”
鸡粪的臭味透过窗纸往里散,瑛娘却是躲之不及,抬袖掩住口鼻也没能避开味道,登时敛去了笑,理好衣衫沉着出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