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秋千的铁链被晒出松脂气息,晃动的弧度惊起灌木丛里的白腰文鸟。
它翅尖掠过的瞬间,打翻栏杆上晾着的颜料盒,钴蓝与赭石顺着排水管蜿蜒,在告示牌下凝成星空状的斑点。
化学准备室的通风橱里,泡着月桂精油的烧杯正咕嘟作响。
午风掀动未合拢的窗帘,将一缕幽香焊进黑板报里干涸的粉笔画,使褪色的向日葵突然在光影中舒展花瓣。
铃声在远处酝酿,而此刻所有时钟的齿轮都裹着蜜糖,在桂花香的润滑里缓缓停转。
整个校园都沉静在安逸中。
下午考数学,顾燃浅没太在意。
考到一半时突然慌了神……
金属窗框将正午阳光切割成菱形光斑,三十七个俯身的人影在惨白答题卡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窗户涌出的冷气撞上蒸腾的汗雾,在天花板凝结成浑浊的云团。第一道函数题就撕裂了演算纸,笔尖在三次求导后突然折断,碳素墨水在坐标系上洇出扭曲的蜘蛛。
有个男生正用圆规尖反复戳着草稿纸,圆周率符号被扎成筛眼状蜂窝。
前排女生脖颈后的碎发黏成深色溪流,顺着脊骨滑进印着「必胜」字样的文化衫领口。
监考老师皮鞋跟黏着片枯叶,踱步时在地面拖出沙沙的响尾蛇轨迹,惊得左侧平头男生猛抖膝盖,课桌腿在环氧地坪上蹭出短促的尖叫。
十五分钟前此起彼落的书写声已退潮为稀落雨点,有人无聊到开始用橡皮擦拭完好无损的选择题区域。
一个女生正将发梢缠绕成DNA螺旋,瞳孔里倒映着立体几何图疯狂旋转的虚影。
后排突然爆发的抽气声撞上后墙储物柜,在贴满公式贴纸的铁皮表面反弹成四重颤音。
吊扇将某张试卷卷上天空,纸页拍打灯管的节奏与挂钟齿轮咬合声共振。
一个男生正用三角板丈量阳光投射的角度,已经无聊到玩尺子了……
汗水顺着顾燃浅的下颌滴落,在「请勿超出答题区域」的印刷字上晕开咸涩的湖泊。
靠窗的眼镜女生突然摘下镜架,用镜腿在空气中勾勒着空间向量,雾化的镜片映出窗外梧桐叶不规则的锯齿边缘。
当她重新戴上眼镜时,整个解析几何图形突然坍缩成莫比乌斯环,正负号在坐标系里跳起弗拉明戈舞。
后排传来指甲抠刮条形码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最后的桑叶。
有人开始折纸飞机,将导数题的题干折进翼展,抛物线轨迹却被电风扇绞成碎片。
穿红鞋的监考老师终于撕开密封袋取出备用草稿纸,纸张分离的脆响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翅羽扫落的粉笔灰正在光束中演绎布朗运动。
当结束铃撕开凝固的空气,最后排男生突然用量角器划开手腕上的电子表,液晶屏里的数字化作血珠,顺着30°倾斜的桌面滚向未写完的压轴题。
……
考完数学,顾燃浅整个人都傻了,明明早上考语文时还信誓旦旦,现在却和早上魏霆的状态一模一样。
极大的心理落差给顾燃浅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回教室后魏霆传来问候,“怎么样浅哥,数学很难吧,你不要告诉我也很简单奥,我是不会信的。”
顾燃浅眼睛都崩成单眼皮了,“你看我像是觉得很简单的样子吗……”
魏霆恍然大悟,“哦哦,那你该感受到名校联盟的压迫感了吧,我初中的时候参加过一次,那时候全县就我们那个初中报名了,考得可惨了,诶,你敢信全年级数学只有一个优生啊!”
见旁边的人不为所动,他又强调到,“那可是初中数学,初中数学那么简单,全年级就只有一个优生,当我得知这次考试又是名校联盟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怕了。”
何清洛捕捉到重点,他之前听宋池羽说过名校联盟考试来着,“你初中是思源的?”
魏霆点头,“嗯嗯,当时全县就我们学校参加了。”
何清洛点头,然后就没说什么了,这次数学确实很难,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达优,自己的数学本来也不算特别的顶尖。
一丝丝的忧虑满上心尖,不过并没有保存多久,很快就被消化掉了,何清洛是一个务实的人,永远都不会空想。
……
联考总算结束了,如魏霆所说的一样,每一科的难度都飙升了,和之前学校自己出的试卷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对此,何清洛并没有太慌,毕竟考试看的是排名,不是分数,难度的升降对于位次来说影响本就不大,对于他这样的甜菜更是没有毫无影响。
只要他保持好的心态,不瞻前顾后,来去随风,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到他。
不过这次让他感觉班上包括年级的排名怕是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考完后大概要到下周才能出成绩。
这些日子算起来他和顾燃浅都只有正事上的交流,很久没有畅谈过了。
周六下午放学,何清洛主动靠在顾燃浅身上。
暮色自天际线漫过来,像是有人往靛青的颜料里兑了水。梧桐叶卷着最后一丝霞光坠落,在柏油路上铺成潮湿的暗金色鳞片。两道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校服衣摆扫过道旁铁栅栏,蹭出沙沙的轻响。
何清洛突然踉跄半步,鞋尖碾碎半蜷的枯叶。顾燃浅顺势勾住他脖颈,毛衣袖口滑下来一截,露出冻红的腕骨。他们的书包随着步伐相互撞击,金属搭扣在暮色里闪动细小的银光。
拐角面包店亮起鹅黄灯光时,何清洛手搭上顾燃浅的肩。呼吸凝成的白雾在彼此耳畔消散,驼色大衣蹭过牛仔夹克发出窸窣轻响。他们的影子在砖墙上交叠成模糊的剪影,远处有公交车碾过满地碎光,惊起三两只灰椋鸟。
路灯柱上的广告单在风里扑簌,墨渍斑斑的纸角扫过两人交缠的衣袖。深秋的雾霭漫过他们相抵的膝盖,将少年人低哑的笑声裹进渐浓的夜色。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里,两双沾着草屑的运动鞋踏碎满地霓虹,深一脚浅一脚融进巷口蒸腾的暖光。
顾燃浅心率飙升,轻声细语地问道:“怎么了?”
何清洛神色慵懒,眼皮闪动一下,吐出迷人的气息,这些分子扩散到空气里,在顾燃浅浮躁的心尖有一闪没一闪地跳动,勾起情欲,“好累。”
距离上一次起欲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些日子太忙,令他都有一点怀疑自己对何清洛的爱意是不是一时兴起。
不过现在看来,那都是因为忙忘记了,当他静下心来观察何清洛时,那骨子里的欲.望藏也藏不住。
“累的话就靠在我身上吧……”
拖着他的身体漫步,手指有意识地碰了碰何清洛的脸。
装困的何清洛察觉到这丝细腻的触碰,他早在一个多月前悬下的心此刻又重燃希望,并且觉得可以进入暧昧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