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燃浅的笔在指间转出虚影，如同胸腔里失控的心跳频率，此刻何清洛右颊浮着淡粉色，不是腮红，倒像深雪下透出的梅瓣，随吐字在颧骨处忽深忽浅：“我们总在春天重读冬日写废的草稿……”

他忽然朝这边侧过脸，光便顺着鼻梁滑下来。那颗藏在右眼尾的浅褐小痣，在强光里变成琥珀色的岛屿，顾燃浅曾无数次在数学卷背面临摹过它的坐标。

此刻他因微笑鼓起的卧蚕盛着灯光，睫毛眨动时抖落的碎芒，足够装满我锁在铁皮盒里的所有晚自习。

喉结随吞咽泛起细小的起伏，像瓷器上流动的釉泪。当他念到里尔克的诗句，舌尖不经意扫过虎牙，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顾燃浅膝盖发软。

前排有老师推窗，风掀起何清洛垂落的额发，露出小片光洁额头，那绺总在第三节语文课翘起的发丝，此刻正悬在眉骨上方，如同未落款的逗号。

“每个黄昏都在修改清晨的誓言……”他扶话筒的指节泛起缺氧般的潮红，耳廓薄得透出毛细血管的脉络，像裹着霜的芍药花瓣。

顾燃浅隔着距离都能看清他鼻尖渗出的汗珠，在冷白皮肤上聚成微型湖泊，倒映着礼堂顶灯细碎的金斑。

何清洛的唇珠压住麦克风滤网留下水痕。

这个画面令人突然理解神话里偷藏爱人呼吸的宁芙——此刻多想截取他吐出的每个元音，如同收集四月檐角将化未化的冰棱。

何清洛下场时才发现校服第二颗纽扣被扯脱线，那正是他短袖校服上闪着珠光的部位。

而顾燃浅的笔记本扉页多出一列没道理的字，每个“何清洛”都写得独具灵性，在顾燃浅未发觉的时刻爬上他的笔记本，成为不朽的一页。

顾燃浅发现时惊慌了，他竟然无意识间在本子上写何清洛的名字，少年的暗恋心事再也藏不住了，他决定一会回教室就表白。

身体里分泌的激素的冲动促使他忘掉所有烦恼，这一刻他脑子里不再想什么何清洛会不会同意，如果不同意还能不能做朋友。

这一刻他只想去告白，将那夜被大雪埋葬的暗恋心事，随着初春的暖阳公之于众。

奈何散场前何清洛被年级主任叫走，顾燃浅不能在路上就表白。

顾燃浅抱着希望率先冲出报告厅。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令人厌恶的身影，顾燃浅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左鸿麒，想避开他却来不及了。

“喂，顾燃浅，你等等啊，先别急着走。”

顾燃浅有种不详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左鸿麒个子高，却很瘦，站在那弱不禁风的，他好像刻意在等顾燃浅出来。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呀，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见你。”

顾燃浅气愤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鸿麒见他胀气了，立马怂道：“唉，别急呀，我可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就是叙叙旧。”

顾燃浅气急败坏，“我跟你有什么好叙旧的？”

左鸿麒走近一点，“谁说是跟你叙旧的，我来跟你讲讲何清洛吧。”

顾燃浅内心的不安此刻如惊涛骇浪，再难安稳，“我不想听你走开。”

左鸿麒：“不，你会想听的，让我猜猜，你不会是喜欢上何清洛了吧？”

对于喜欢何清洛这件事，顾燃浅内心的激动再也不愿意遮拦，他马上就要去表白了，又不怕左鸿麒告状。

“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顾燃浅怼到。

“那可太关我事了，我可是他的前男友啊。”

顾燃浅大惊，“你说什么？你是他的前男友？他喜欢男生？”

左鸿麒好像抓住了什么意外消息，“不是啊，我说，你还不知道他喜欢男生就敢去追他吗？唉，看来何清洛的魅力还是太强了，手段也是那么……”

他的最后一句话刻意说的不清不楚，这里的手段指的是何清洛掰弯直男的手段，他故意不说清楚，想搅乱顾燃浅的心绪。

顾燃浅没注意最后一句话，甚至完全没有听到最关键的最后一句话，他只是在想。

何清洛军训时就说过看上自己了，但是后来又说是开玩笑的，所以顾燃浅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弯的。

以至于他不敢表白……

从左鸿麒嘴里得知何清洛喜欢男生后，他甚至有一点惊喜……

但理智仍旧占据上风，“你说你是他前男友，我凭什么相信。”

左鸿麒一脸自信，“我骗你干什么，你大可去问他呀，额不过他大概是不会告诉你的，自从我们第1次见面之后，他是不是就从来没告诉过你我跟他的往事啊？”

左鸿麒的话术越来越吸引人。

顾燃浅不说话，左鸿麒不像骗人，看来他真的是何清洛的前男友，而自从他救下何清洛之后，何清洛就可以回避这个话题，从来没有向他解释过自己和左鸿麒的事情。

顾燃浅不免开始怀疑。

左鸿麒继续说道：“我跟他是在四年级认识的，那时候我就看上他了，不过后来他把我甩了，初中我到了这个小县城来，偶然间得知了，他在初中又谈了30多个男朋友的事，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顾燃浅愣住了，30个男朋友，这个数字有点惊人……

“我虽然初中转到这里来读书，但是我还有小学同学的联系方式，那个人跟何清洛上了同一所初中，这些可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跟我说何清洛在初中谈一个分一个，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顾燃浅望着他，眼神已经开始恍惚，还是不说话。

“他呀，就是这种得到了就不珍惜的人，他从小就喜欢男生，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初中的时候见一个爱一个，谈一个分一个，一开始用尽浑身解数去掰弯直男，得到之后又玩腻了分手。”

左鸿麒这些话虽然是真的，但多少有点添油加醋。

何清洛是因为不懂爱，并且想用爱情来弥补亲情上的那一份缺失，才去寻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但他逐渐发现那些人只是爱上了他的脸和钱，所以果断分手，在30多次的交往中，逐渐发现这个世上没有爱他的人，于是就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渣男，且他从小为了被别人喜欢，将那个娇柔弱小的自己变成豪放的，热情的何清洛，随着初中三年谈了一些对象，再也认不清爱之后，他彻底改变了原来的自己，难以变回去。

但是遇到顾燃浅之后，他逐渐被顾燃浅身上善良而真诚的，无私而真挚的爱所打动，竹溪这个地方也完美符合他对人间烟火的定义，所以他动容了，他麻木的心回复了，虽然还是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豪放的人，但已经真的爱上了顾燃浅，不再仅仅拘泥于看上顾燃浅的皮囊。

可是这些顾燃浅不知道，左鸿麒也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顾燃浅，他在尽力误导顾燃浅。

“跟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可千万别真的爱上他了，他会让你后悔的，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用过真心……”

说完这些左鸿麒就走了。

留下顾燃浅一个人苦思冥想。

他知道不该相信左鸿麒，可是他说的又是那么自然不卡顿，而且未尝没有道理。

顾燃浅在犹豫，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左鸿麒，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何清洛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呢，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何清洛的真心，如果何清洛只是跟自己在一起却没有付出真心的话，那他宁愿何清洛一个人好好过，和他做一辈子朋友也好。

只做朋友也罢……

镜湖褪去晨雾织就的纱衣，冰面裂开银亮的细纹，有水虿在融化的边缘划出涟漪。

柳条垂落的帘幕间，新芽已褪去怯生生的绒毛，舒展成半透明的翡翠薄片，在风中撞出细碎铃音。

草坪上残雪化成的溪流正渗入泥土，蛰伏的草根翻起湿润的泥浪，蒲公英的锯齿状嫩叶率先顶破松软的腐殖层，叶脉里流淌着阳光酿的蜜。

顾燃浅还是犹豫了，回教室后他没有选择告白，而是憋着，因为他承担不起后果，他害怕得不到何清洛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