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黑殿,见到满天火凤,再迎仙界之景。
千归兰定了定心神,理了理新袍子,抬脚离开这里。
除了他和那二位仙子,恐怕谁也不知,方才殿中发生了什么,这天地间,独独他和两位仙结识出的回忆。
若无什么异动,这些事,该死死地埋在地下,灌上金水、银水,再种上一颗老树,不结果子的花书,挂上祈福红条,显得难得可贵,如此,便不会泄密出去。
但这书,朴实无华,偏要说上一说。
‘原来这黑殿是三仙殿开的,怪不得立的稳,她们并不识你,还算有可爱之姿,如今仙界书灭,以后你们再见,怕是清尘浊水、仇敌相见’
金文足足憋了三炷香,紧着出来,什么话都往外发,以这招,来盖过刚才乱景频出时,它却在戒指里观望休息的小书行径。
不过,就算它出来,也只有被捶的份儿。全怪外面内个烂“账本”,一堆坏账,还笨得很,不会说话,哑巴,许是把气都憋到肚子里了,这哑巴账本可豪横极了,无字避之不及,不会上赶着迎上去。
可爱?瞧见金文上的这两个字眼,千归兰抬手顺了顺耳环,到底哪里可爱?
但他是谁?一介大妖,跟一无根书计较。
传出去是要被当笑话看的。
对付一本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尤其是无字这种原初之书,书心不稳,道心不全。
还不是他怎么看,书怎么翻?
“缘分朝生暮死,浮沉各有异势,在我身边,一向如此,习惯便好。”他道。
‘本书无情,也着实有些惆怅~’
无字晃晃悠悠又来了一句,火上浇油。
“既烧了仙界,与她们为敌是应该的,你怎么生出些心酸之感?”千归兰道。
说着,又抬手缓缓挽起左臂的紫衣袖,这袖子连带着里面布料,贴在肌肤上宽大、冰凉,里外皆是平滑温硬之感,翻过来仍有绣纹。
‘三仙女以善闻名,一向不同谁交恶,乐善好施,这不是……’
一盖在衣袖下的伤口,缓缓浮现在这本书的面前。
无字转了几个圈,又停下,平常荡着的书页也不动了。
它可算瞧见了。
‘怎么回事?’
上臂红线缠绕处,纵横交错、血迹斑驳,一识便知,是多次磨着、勒着弄出来的痕迹,非红线缠绕莫属。
自家打自家了!
千归兰手抚上去,几个瞬息闪过,血痕淡了些,但仍红粉交接,血丝如印刻般留存,想彻底好,还需要些时日。
他避开那些伤处,探了探里面的筋脉,都没什么大损伤,只是有些不过血,勒得久了才这般模样。
小伤小伤。
眼下他大半灵力都在天上,这红线历经千辛万苦,也不是等闲红线了,不能轻松除去这伤口,他不怪红线这般待他,总归是为了他好。
全因那殿的缘故,他入殿里,便落了下风,虽然……贵客也是客,但他不好造次到主子头上。更何况,三仙殿前,他只是个过客、小客,只能吃个哑巴亏,干受着。
当然,骗骗小书心痛还是手到擒来。
他摆出一副,你想知道,那我便说的样子,大步走着,声音一点不含糊的都传到书里。
“方才在殿里。”
“我一看那蓝衣仙子的眼睛,就如同置身昆仑山。”
“白茫茫山色中,红梅落雪,远处幻日临光。”
“而她就站在我面前,红梅树下,黛蓝身影。她回头一望,我便又看见了那双水色的眼睛。”
“她走过来,雪中藏了暗石,将她绊倒,我上前想扶起她,每至这时手臂便一痛,我又……回到了殿里。”
“不知多少次,我终于将她扶了起来,她便说,你从雪中来……”
千归兰绞紧了手,好似有些冷,猛地断了好久也未曾言语,左右掠过远处轻烟。脚步未停,任凭街上仙家大乱,天上群凤飞舞。
适当停顿。
‘然后呢’
无字发问。
“她一说雪中,我便松开她转身跑了。好像……她还叫了我好几声。”千归兰道。
一切都眨眼般而过。
‘……是修竹,她是盲女,但三丈之内无敌手,且擅长追根溯源,她若有心,确实能困你一些时候’
左臂依然痛着,即便红线不勒着了,一圈血痕仍有不适感。
经历过死气的洗礼,又有涅槃为他重塑血脉,痛、很痛、特别痛,都可以消失了,或者说,痛这个字的意义,被改变了。变成了一种受伤的迹象。
受伤,那便会痛。
无论千归兰能不能感受到痛,他现在只能依稀觉得,受伤了,好似有感觉,这种感觉,或许就是痛吧。
更多的是忍耐。
千归兰已经懒得看无字又飘出了哪些字,也不在意那女子叫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飞身走过,留下金文复尔消散。
“黑殿……有黑的道理,完好无损的出来,难。我后颈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印记?”
千归兰说着,站住脚,偏头松开些衣服领子,扯了扯衣服,露出右边脖颈和肩膀处。
赫然一片青红蓝绿紫,不知被掐、捶、打了多久,还专挑那一处,直教那里血印泛起,反观旁边白白净净,显得此处犹为可怖。
地上是毛毯,里面仙子顶多碰他几下,这么大一块捶、敲、抡、砸般的伤口,真是稀奇,不说多严重,看着、瞧着也心扎一样的惊。
无字呼呼书页,扇进去一些风。
‘你治一下’
“算了,看不见,一会就好了。”
千归兰摇摇头赶紧盖住了,看着面上好似有些郁闷,大街上也不好解衣宽带,他理了理袍子继续走。
继而说道。
“那位绿裙的仙女一靠近我,身上的香气就会侵袭过来,我便晕了。再睁开眼,是坐着的,她伏在我身边,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那里…金黄一片,好似麦田,又不是麦子,我与她便盯着远处太阳,日升或日落,骄阳似火,映在面上。”
千归兰抚上肩膀,用指尖压了压肩胛骨,只是皮肉部分有些损坏,有些脉络断了,骨头还是良好的,并未错位,现在左边身子都微麻,他若再不出来,怕是要难修养了。
“她掐我肩膀掐得十分用力,我在那里反应很慢,来不及应她,她便更使劲儿,要跟我说话。”
“每次她一说话,我便感觉,好似有剑穿心而过,昏迷了,一眨眼,又回到了殿里。”
“不知多少次过后,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她说,千水香,你要往哪里去……”
“一说千水香,我便想起来我不是千水香,这是个虚名。我站起来就要走,走了几步,一记手刃,她将我打晕,我便又回到了殿中。”
“后来闻香也无事了。”
‘是芭蕉小仙,以痛和香为引施法引诱。看来……有些记载实为虚言’
无字暗中新传了一些指令,一些要紧的不要紧的,还顾及什么了,统统烧了,书活一辈子,还畏畏缩缩什么。贬下凡时才能看清这些神仙的面目吗?无字你真是要警惕了。文字游戏神仙比你玩得厉害多了。
小无字记道。
又仔细听着主子讲话。
“不知这二位仙子是何用意,若是发现我纵火烧书,何不直接打过来。每次一晃而过,二位仙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说着话。”
“我也只好装聋作哑,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说的话也云里雾里、不知真假,想来…多半是假的?”
千归兰抛开不快的回忆,总归是活着出来了,还计较那么多做甚么,人家也未真刀实枪的打他,又想到一些殿中关于那些天衣的话,他无从知晓是真是假。
只能判出个,胆大,虽然那芭蕉小仙说他从正门走,胆大,但他反而觉得,这三位仙说的话才是胆大。
谁的“谣言”都敢传,他可不信云孤光不洗澡,明明喝醉了之后也要洗澡,清醒的时候更要洗澡啊!
传到她们嘴里,好像多脏一样……
无字也是很难“理解”她们所言所语,但主子有问,无字必答。
‘这些,考量不得,要看在哪里出现,不过,你这么肯定光神爱干净?’
“不是这个……是玉玲珑,她怎么可能和萧宸……她们俩……根本没什么关系,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千归兰肯定道。
遥想玉玲珑真仙之姿那可不是盖的,虽然,他和玉玲珑为妖立世,有诸多冲突,仙路不同、神路不同,机缘不同,但玉玲珑该是真仙仍是真仙,该有神格还有神格。
这是不会变的。
百年、千年、万年,若还能遇上一次玉玲珑,他也不会、不敢、不想忘记曾经的母子情谊,但母亲二字,怕是难说之于口。
玉玲珑仍是玉玲珑。
‘可能,龙凤呈祥’
无字用它的书脑猜测万分。
千归兰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
就如同他穿梭在路中,不知去往何方一样,但就是不想停,总比停着强。耳旁呼风之音,总比神仙吵闹之音来得要更快活,哪里能细究那么多。
身停,心中气就会压不住。
气压不住,那还谈什么别的了,有气就要散出去才好,不然,多了一种气,那就会物极必反、盛而必衰。
无字天书又飘出些金字。
‘那只新来的,不肯出来烧书,差点把我烧了,本书判断,它的脑子有问题’
“这白凤我也不知从何而来,不烧就不烧,不用它便是了。”千归兰道。
他一向也不喜白,经过涅槃后,他算是看透涅槃之火了,也纯熟掌握了,烧天毁地不在话下。
可这白焰火凤突然在心海冒出来,千归兰一时半会还弄不清缘由,白凤性子着实裂,闹个不停,拦也拦不住,管也管不得。
不听话便随它去,总归出不来。心海、识海诺大,任它闯、任它闹,累了自会来见他。
倒是无字十分“气愤”,许是见惯了涅槃之火的“顺从”和“听话”,突然来了个刺头,叫他在那群火凤面前失了面子。
‘我丧尽天良、同类相残,烧了不知多少书,成了书中千古罪书,都没像它一样扭捏’
金文夸张摇摆,长的极大,不知要吃了谁。
“是我烧的,与你无关。”千归兰瘪嘴道,眉毛微挑。
‘勿要同我抢功劳好吧,史上第一书非我莫属’
随后,无字又闪身躲进了戒指。
千归兰停下来,不明所以,摩挲着戒指,以为无字又学了什么“别扭”的情绪,正在跟他试验。
“怎么了?”
“…………”
传来一些奇妙的语调,他从未听过的音。
就在侧面,显然是有谁同他讲了一句话,不知是什么语言,他听不懂。
是一位衣着……亮闪的男仙,整个仙似在发光,一根长粉白辫子极长,搭在胸前,依稀可见发丝间,夹着条清粉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