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她?”惊讶、诧异、甚至迷茫的情绪盘旋在那双狭窄的蛇瞳之内好一会,伏地魔又抬高声调重复了一遍,大蛇的尾巴击打着桌面,“爱?”他说,好像一时拿不定现在的情况,“……你是说,就像斯内普对那个肮脏的麻种女人?”他似乎终于找到一个能够接近的、勉强解释眼下情景的记忆中的经验,冷酷地笑起来,“你渴望得到她?真稀奇,一个女人,会引起我强烈的渴望?”
他这下看我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玩意,一件不知为何、精巧在何处的东西。当古老的新大陆上的原住民初次见到扬着黑帆的船远洋而来时,可能会出现这种表情。他们不知道这些船上的人最终会怎么对待他们。玻璃小鸟,冰块,难以理解其中为什么会出现变化影像的万花筒,谎言和谗言,旧大陆的病毒,瘟疫,火枪和大炮,毁灭的文明。
“我看不出她有什么值得的地方。”过了一会,伏地魔轻蔑地收回视线,盯住曾经的自己,“爱?那你想必是看出了其中什么强大的、不可战胜的秘密?”他说,“胜过我们的那种魔法?‘我’不会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女人而感到快乐吧?”
室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下,然后里德尔笑了笑。
“不。”他说,“她给我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麻烦,所以……你能理解,就像把比利的兔子吊在房梁上……就像带那两个孩子去悬崖边……你还想听?她还在这里呢。”他冷冷地说,“她听完以后,我再怎么做,她也不会爱上我了。你不能对此负责吧?别忘了遗忘咒的缺陷所在。”
*
我不得不走上楼梯,走上那条漆黑幽深的走廊,走过无数道闭锁的门。在马尔福家祖先面色苍白的肖像注视下,里德尔走在我身边,揽住我的腰,我们亲密得宛如……我停在纳西莎此前带我来到的那扇门前,门上挂着雕花的钥匙。
我在手要去转动钥匙以前全力试着抵抗夺魂咒——最后也不过是转过身,后背紧贴门边,甚至做不到低下头以不再看他。一秒,两秒,我靠着寂静里的心跳读秒数,最后的想法归到……无所谓,这其实不是重要的事。他看着我,似乎觉得有趣似的,在心跳到第七个数字时俯下身。
脸颊边留下亲昵的一个吻。
“使你惊讶吗?……我可不止想要那点浅薄的部分。不,别以为我想不到,仅仅得到你、和得到你的爱是两回事。如果你爱我,我当然会连同一切一起得到的。我想要的是你的心;这才是重要的部分……看?我能理解的,我只是从来不认为那重要……”他又握了握我的指尖,发出一声低低的、嘲笑似的声音,“晚安。他把你安排在我隔壁的房间——不是我自夸,但看来我的确知道得比他更多了……”他又说,“晚安。”
……
“你白天去哪里了?”我问。
“刺杀斯克林杰。”里德尔转动旁边房间的钥匙,“我以为你会趁我们能说小话的时间问些别的?”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恰当。”我说,走进房间,“晚安。”
门在身后发出咔哒的响声。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之中仅仅能勉强分辨出各色家具的形状。我走过几步路,走到紧紧拉上的窗帘前,稍稍用力拉开它,让外面的月光淌进来。马尔福庄园的树影婆娑,那只白孔雀的影子从紫衫木树篱边惶然消失。我没有想其他的。我的思考仍旧同许多天前一样。我想着,如何在我死前杀掉他,棘手的对手,哈利和凤凰社的大敌……
……当然,在那以后,我也会杀掉自己。也许我们会重逢在又一趟列车上,然后——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没有人能再走向我所不要求的他们的不幸结局。
他依旧是我的敌人。我对自己重复。就算有那么一点——真的算“爱”——又如何?
*
第二天,我下楼时,只有多比睁着大眼睛端上一份早餐。纳西莎和卢修斯站在落地窗边握着手,目睹着一只猫头鹰从远处飞过来,抛下一封薄薄的信件就飞走,他们便以一种极力克制的急不可耐拆起信共同读起来;这时贝拉特里克斯的目光便热切地投向左手臂。德拉科·马尔福的家信一封又一封,伏地魔和里德尔各自行踪不定,西弗勒斯·斯内普不再来。
我仍然被控制着走不出马尔福庄园,我不是没试过反抗,然而每当我想有什么出格举动,纳西莎、卢修斯甚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彼得就会打乱整个尝试。所有猫头鹰都受到监管,没有魔杖也没有守护神,就连试图从花园里找到一条小蛇都是枉然……
孤立无援,滴水不漏……
我在又一次好不容易短暂挣脱夺魂咒的间隙拿一把藏好的银餐刀扎上手臂;血和痛同时涌起——几乎是试无可试的道路——
“疼痛确实有助于摆脱夺魂咒。”然而醒来时我仍面对着马尔福庄园冷白色的天花板,似乎从遥远地方赶回来的里德尔结束一挥魔杖结束治疗咒,看过来的神色似笑非笑,“但你应该没有真的觉得我会只设一重保险吧?”
我把被子往上一拉。“没有。再见。”
日报上传来各地暴力事件的报道;辛克尼斯在上任部长失踪的情况下就任临时部长;鲁伯·海格在举行“支持哈利·波特”的聚会被打断后至今仍然在逃;圣芒戈一位前缄默人受到袭击,病人人去床空……所有的信件、所有的报纸、所有我能听到的食死徒之间的交谈,都没有透露出任何更多哈利和那些我熟悉的人的消息——
他会在哪里?外面的魂器已经销毁了……流亡没有任何意义……
“——哈利·波特回霍格沃茨了——他们在组织抵抗——”
桌边的食死徒们发出尖锐的讥嘲与狂笑,“自不量力!”、“无可救药!”,他们之中,有人的魔杖在敲打桌面时喷出一点火星。伏地魔举起手,他们的声音便迅速息下去。
“这样更好。”他苍白的手指拂过手中那根有着球状结节的、长长的魔杖,“‘两个人不能都活下来……’”他再一挥魔杖,那杖尖便迸出一股激烈的、令人目眩的火花;在他身边,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脸被短暂地照亮又暗沉下去,嘴角渗出一点乌黑的血迹,里德尔则握着那根白色的紫衫木魔杖,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
“我已经拥有了死亡棒、命运杖——那么,我一出手,他怎么可能不死呢?”
我闭上眼睛。食死徒鱼贯而出的时候,我仍然待在原先的角落;大蛇同伏地魔幻影移形消失时,我也没有抬起头;里德尔走前同我道别,笑容带着他向来的令人不安的感觉。
“等我回来。”他轻声说。
……
当然,他们要攻打霍格沃茨,但不会带上我:有可能反抗的捣乱分子、即使如此也能留存后方的魂器保险……
保险吗?
我捏碎手中小小的魔药瓶;碎片在皮肤上划开口子,冰冷的药剂和温热的血流到一起;痛觉和药力驱逐脑中的迷雾。呼出口气,我看向装在另一个药瓶里的……是复方汤剂?
因为受伤而行动慢上一步的西弗勒斯·斯内普临走前投来目光;他走后不久,克利切在“啪”的一声爆响后出现,苍老的小精灵鞠下一躬,身后跟着尖声细气的多比。
“多比攻击了巫师——!天哪——”他尖叫着,“还好留下来的不是主人家——”
“卑劣的叛徒彼得·佩格鲁已经被制服了……奥布杰特小姐想去哪里?”
我走出门厅;手仍在流血,但这并不妨碍我捡起藏在门廊监视我的、已经昏死过去的彼得的魔杖。他鬼鬼祟祟地躲着,没什么用,这一次没被银手掐死,多少有点可惜,不过还发挥了一点余热。
“禁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