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一除,身心骤松,而须臾间,肩上的伤颤颤欲裂,丝丝缕缕的刺痛和酸楚从四肢百骸涌上来,欲鼓破肌肉而出。
裴越不禁抿紧了唇。
满殿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触目惊心的枷伤上。
有细微的汗珠从太子殿下的额角缓慢地沁出来。
但见他挺直腰身、端正坐姿,微微吸气,定神道:“陛下,罪人从未摹绘过漠凉边防图,此边防图并非出自罪人之手。”
皇帝蹙眉:“那你为何口口声声自称罪人?又为何甘愿一路忍受重枷之苦?”
“儿臣以国储之身,为厉晟所掳以致谣言四起,使朝堂动荡,社稷难安,此亦罪也,故自称罪人。御史与阿史那翰诬陷儿臣通敌叛国,罪名一夜之间传遍燕赤,儿臣执意戴着重枷上京洗冤,无非是想让沿途的百姓和护送的行伍做个见证,儿臣不怕痛、不怕死、不怕折磨、更不会求饶,绝非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徒。”
“陛下,”探事司指挥使顾泽衍撩袍下跪,“漠凉与幽邺,五千里路遥,太子殿下每日佩戴重枷十一个时辰有余,日复一日,肌肤磨损,血肉模糊,却从未喊疼,期间亦从未主动要过一粒米、一口水。臣与威锐将军、京畿卫及探事司同僚,以及曾见过囚车行进的百姓,均可作证,万不敢欺君!”
群臣面露动容之色。
“可太子殿下双腿残疾、满头白发,显然是在厉晟受了虐待,纵然殿下捱得住枷刑,亦未必能熬过其它更严酷的刑罚。”御史陆寒的语气带了一丝同情,“求生乃人之本能……”
“你放屁!”秦延跳将起来,“陆寒,你怎能说出此等胳膊肘往外拐的无耻之词!”
厉晟使臣急急上前澄清:“厉晟没有对燕赤国储施加任何刑罚,他未入厉晟国境尚在马车上时就已经半死不活了。”
“什么叫半死不活?”皇帝的脸色遽然阴沉。
“就是……”厉晟使臣的身体晃了晃,惊惧得声音都有些发飘,“那时他已经是这副模样,但一直昏迷不醒,虽然还有心跳脉搏,看着却如同死了一般,我们才迫不得已将他送到雪原木屋请神医好生照料。后来,神医把他治醒了,他便慌张地想求我们国君将他送回燕赤来……”
皇帝沉默,殿中针落可闻。
半晌,他扬手示意顾泽衍起身。
严厉却不失柔和的声音从他胸腔中发出来,裹着沉痛的怒意:“裴越,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裴越神情一僵,眼底微微红了:“父皇,儿臣绝无向厉晟摇尾乞怜。至于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其中牵涉甚多,父皇可否容儿臣洗脱罪名之后再禀?”
“好。”裴羽注视裴越良久,“既然你不承认摹绘及私授漠凉边防图,那厉晟二王子这证物,你可有看出什么蹊跷?”
“方才秦相说除了儿臣与他之外,只有国师一人能仿造出此证物,陛下可否请国师前来,与儿臣和秦相当面对质?”
“自然可以。”
白玉阶下,文武百官顿时议论纷纷。
“果然普天之下,只有陛下才知道国师大人的行踪。”
“国师怎会通敌叛国?”
“这倒不一定,你忘记他的出身了?”
赵德泉眼见圣上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连忙拖长音调喊了一嗓:“肃—静——!”
“说,让他们说。”皇帝大约头疼得有了火气,“有何异样,有何见解,通通提出来!”
群臣立即颔首低眉,缄默不言。大家都不是愣头青了,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却见兵部郎中王静岩出列走到殿中,奏曰:“臣闻太子殿下于赈灾路上与威锐将军颇为投契,在威锐将军遇险时,更只身营救,以身挡箭,可见情谊深厚;又闻那厉晟间谍在死前曾口中喃喃一个“蔚”字,故欲请太子殿下自辩清白,以解结党营私、通敌叛国之嫌。”
此言一出,众臣面上不约而同浮现凝重复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