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裴琳的目光太过炽热,裴越遂将视线转向她:“婧熙,我知你在天山率性自在惯了,但如今身处皇城,你贵为公主,该摆的谱还是要摆。”
“好啊,不过是令蔚梦安的裙摆沾了些泥水,皇兄就教训起臣妹来了。”裴琳玩心大发,故意促狭道。
裴越神情中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羞怯:“并非教训……你自小便特立独行,有不凡之志,原本无尤,但既要夺嫡,便须步步为营,尽快立威立信,方能躲过杀机,继天立极。”
“皇兄洞若观火。”裴琳当即敛了神色,俯首低眉道,“时机已紧,臣妹过于松懈,是祸非益,今日我向皇兄承诺,大业未成之前,必临渊覆薄,万不负重托。”
蔚楚凌将两支竹骨伞收好,抬眼见裴越端坐中堂,裴琳于案前施礼,此时潇潇雨下,天光未清,烛火旺烈,她恍觉自己与他们二人相隔异世,一时驻足不前。
院中潮湿的新绿氤氲着富含草香的水汽。长风吹起一阵清新的香浪,拂过蔚楚凌鬓边梨花,柔软的花瓣与发梢罗裙一齐盈盈而晃,而她挺直的身板和腰侧带鞘宝剑纹丝不动,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裴琳似有所感,在寂静中转过身来,眼波一动,笑意嫣然:“如此美人美景,难怪皇兄的眼神都在写诗。梦安快来,与你有要事相商,莫再令我俩分神。”
受这个笑容蛊惑,蔚楚凌抬脚迈入了门槛,当她在案桌旁立定,再说后悔便已经太迟。
要梳清满纸罪孽的人,该拥有怎样一颗庄严的心?
手腕强硬灵变,才能既肃清纲纪,又不致朝局失衡;以天下为己任,才能舍却私人恩怨,咽下所有心伤和委屈。
裴越始终没有交待那个有关六皇子的秘密,只细致解析了大皇子与六皇子各自的权力骨架及其交叠之处,并试着将之拆解重组,为裴琳搭构一条新的龙骨。
权谋,真是听着就累人的事情。
蔚楚凌目光瞥向案旁风炉,想为他们沏上两杯热茶,无意中瞧见案角上静静躺着一枚月牙令,令牌下还压了一纸信笺。
遥想当初裴越在冀州时,曾将月牙令赠送过给一位名为周正的书生。
难道是旻山乡出了什么事?
蔚楚凌心下一凛,指尖飞快捻来信笺展开——
“真龙克嫡,皇脉断绝,寿岁不永,误国殃民。”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求救信,而是,司天监的批命。
狗屁倒灶的十六个字!
蔚楚凌后退半步,以内力将纸笺碎为齑粉。
可这是裴越的笔迹。
这是他为自己写的批命!
这样的批命,历史上已数百年不曾有过,根据祖制,裴越会因此被褫夺太子封号。司天监还会为他专门请一场赎罪的神罚,由“天选之人”执行;待“血洗一身罪孽”后,他将被幽禁于琉璃塔,日夜抄经不辍,为国家和百姓祈福。
如此一来,即便本能长命百岁的,也会被折磨成“寿岁不永”!
直至明烛燃烧泰半,明华公主离开,蔚楚凌起伏的心绪都尚未平复。
她将书房落了锁,又将裴越粗暴地从轮椅拽落罗汉塌,以绫缎穿过雕花栅栏紧紧捆绑住他的双手,浑不知自己双目已然赤红,隐有走火入魔之相。
裴越凝视着蔚梦安的脸,心中担忧焦虑至极。他恨自己随意将批命置于案台,更恨自己轻视了她武功的隐患,没有坚持让众位高手先行为她消除积弊,还放任她耗费心神和真气为自己治疗眼疾!
她若再走火入魔一次,便会变为痴儿,甚或性命不保!
思及此,裴越强迫自己将身体放松下来,心中已决定无论蔚梦安要杀要剐,他皆顺她意,绝不令她再受分毫刺激……
不料这顺从的姿态,却彻底惹恼了蔚梦安。
“凡人要自圣崇高,便必须自伤自毁么?裴渊清,你既如此擅长牺牲自己换取别人快活,如此渴求痛楚,今日我不妨成全你!”
她以剑鞘划开裴越的衣衫,使之一路敞开至小腹,而后环视四周,大步流星抄过案上烛台,将滚烫的蜡油淋在他裸露的肌肤上。
裴越瞬间咬紧了牙关。
这几乎算得上是凌辱了。然而蔚梦安的眼神黑沉专注,无波无澜,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倒叫他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先是用蜡油泼,然后是用软鞭抽,用的是最令人充分感受到疼痛的手法,动作迅猛如雷,却能收着力避免伤及筋骨和脏腑,当真与刑求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