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比之前在一夕山的还要剧烈,简直是鞭笞。深渊,峡谷,冰川。无声的倒塌,红色的天空,比大山更壮观的云堆满了天空。四扇门旋转得飞快,令人头晕目眩。檀嶠想要呕吐,心脏被揪住了,生疼。
被抛出来。檀嶠向后倒去,没有落在地上,一双手扶住了他。
草人被大力拽了回去,粗暴地推走。谢醒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檀嶠,脸上笑意全无。
像是一个难以醒来的梦,梦里荆棘丛生,沧海桑田。檀嶠看见了曾经的一夕山,山上树木丛生,林莽是一个憨厚耿直的男子,他和檀嶠一样不爱说话,他们经常坐在一起,听雪女唱歌。雪女的歌,按照林莽的话说,千篇一律,听了让人想睡觉,但是他们谁也不睡,而是认真听。
天崩地裂的时候,他没看见林莽,这家伙可能正在山林中快活,将自己整个泡在溪水中睡觉。也可能在哪个山洞里面钻着,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光看书。又或者倒挂在树上,旁边就是猴子,这种姿势下,他们简直一摸一样。
两千年了,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样了。檀嶠总觉得他缺少脑子,说不定早就给人骗走当长工扫厕所去了。
为什么忽然想起他?
檀嶠睁眼,天光从窗户透进来,清凉而稀薄——早晨了。
他发现自己在大青山上,在一个他从未进入的房间中。这间屋子很大,装饰简单,但是一应俱全,根本不是学生能住的。
爬起身,身上无异样。檀嶠努力回忆,但是记忆到草人凑过来就断片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进入房间的?神京的人还在么?失踪的学生找到了吗?
门开,谢醒走进来。檀嶠刚一张嘴,谢醒就比划一个“嘘”,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檀嶠床头的柜子上:“喝了。”
一只碗,里面桔红色的东西一晃一晃,看起来十分不妙。“我不懂这些,是这里的老师熬的,有益无害。”
檀嶠没法拒绝,从善如流地喝了。不是苦的,不是甜的,有点辣,有点酸,而且很艰涩,让人一时半会儿不想张嘴。
“昨晚太晚了,事情没处理完,我们就休息在这里了。这间房子很大吧?是接待神官的屋子,小子,你沾光了。”
檀嶠无言以对,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我们昨天检查了你一下……”谢醒有意无意地开口:“发现你三山不全。大青山从不检查你们这些,因此你的老师不了解。你知道这件事情么?”
檀嶠的瞳孔缩紧了。
三山,是魂魄固定的三个位置,分别在双肩和头顶。人间传说走过多鬼魂的地方不要回头看,以免肩头的灯掉落,说的就是三山。
“你双肩的峰很低矮,就像是火焰将要熄灭。换句话好,你的魂魄很不稳定,这就是你为什么会在草人的凝视下昏倒。”
听了他的解释,檀嶠不知道是喜是悲。三山不稳,他自然知道,但是原因不能说。草人为什么在他面前蹲下,他为什么昏过去,檀嶠无法解释,但生怕神京的人产生怀疑。但如今既然大家已经得到了解释,便简单多了,他只需要赞成这个解释,并在适当的时候进一步扰乱,让他们无法得到答案。
于是他道:“我们未曾检查,我不知道。”
谢醒脸上却带着担忧和疑惑:“三山天生不稳定的情况是极其罕见的,一般情况下,三山的部分缺失是因为后天遭遇鬼怪,被吃掉了一部分。我们暂时没有见到天生不稳的情况,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如何医治。”
檀嶠举手:“大人,这不是病,不耽误我喘气,不需要治疗。”
“如果你是凡人,自然是这样的。”谢醒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严肃:“但是如果你未来进入赤熛怒,每日面对的都是各种鬼怪,那么这一定会成为你的劣势。说严重一些,你可能没法子进入赤熛怒了。”
檀嶠本以为谢醒将会露出适当的悲伤和惋惜,但是没想到此人笑逐言开:“这意味着,你很有可能会被调换到我们含枢纽。含枢纽非常欢迎你,作机工并不需要稳固的魂魄,你只需要灵巧的双手和缜密的头脑。”
檀嶠:“……”
在谢醒真诚的笑容中,檀峤气短地问:“何兆基和葛春分哪去了?”
“他们被送回神京了。昨天你魂魄震荡,我们生怕运输途中把你弄碎了,就没动。”谢醒说,檀峤自动忽视了“运输”这个词。他觉得谢醒有点不同,似乎比平时更加放松。还是那个眉眼弯弯的谢醒公,但是更加和煦,没有平时那种让人怀疑他笑里藏刀的锐利。
几乎说得上温柔。但是檀峤很快将这个荒唐的形容词从脑子里面驱逐出去,并自动反思这样形容谢醒是不是大逆不道。毕竟神京人普遍的偏好是被形容为精明干练,而不是“温柔”。
谢醒从发呆的檀峤手中拿出药碗,将其送了出去。就在这个当口儿,檀峤看见门口冒出一个脑袋。
是个学子,看上去年纪还小,头发翘起来,像是睡起来没梳理。他四处望望,快步来到檀峤身边:“你是檀峤么?”
檀峤不明就里地点头,觉得这种绝密的行为方式多出现于暗杀,但是对方上来就问他名字的行为却显然不是确证自己目标的正确方式。
“大青山出事了,你有机会告诉神京的人。”
谢醒回来了,在帘子后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注意到自己这一“类”神官被对方包括在考虑中,于是停下步子,安静地藏了起来。
檀峤:“首先,大青山早就出事了;其次,你完全可以自己找神京的人,不必找我。”
少年搓搓手,声如蚊子:“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