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碗哪里会轻功,只听“扑通”一声重重地落入水中,溅起一颗颗水珠。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作为看客的苏怿一时也心中打鼓。
那玄衣人慢慢以手揩去脸上沾的水,起身淡淡一笑,道:“月哥哥是疑心我要害你?枉我做了这么多竟也成了恶人!”他的尾音有些发颤,面上却波澜不惊。苏怿竟也听出三分苦涩。
“魔灵”却没注意到这些微妙的变化,只反问道:“你做了什么?你害我拘囿于落月湖,还成了世人口中的邪祟,还有什么?”
“早就理不清了!”玄衣人稳了稳气息,语气却仍生硬倔强。
“魔灵”冷哼一声,不开口了。只看那人起身要走又略略低声喃喃道:“我就猜到了这种结果,幸亏备了两碗……”
暮霞撤去,湖水连天,波心荡着一轮残月。
月在湖心颤抖,苏怿听到了玄衣人的幽怨。
他站起身来说:“只信我一次,喝了它,明天你就不会有事的。”
待那玄衣人又向苏怿这边走,苏怿正想辨清楚他的脸,却如同被雾蒙住了般怎么也瞧不见长相。
怎么会看不清呢?苏怿疑惑着,那玄衣人已再次穿过他离开了。而“魔灵”似乎长长叹了口气,望着离开人的背影轻声道:“你知道我行事风格,你应当信我……”接着仰颈就要喝下余下的那碗。
苏怿心里却倏然一阵揪痛,耳畔萦绕着一道空灵的声音,又钻入脑中嗡鸣:“别喝……别喝……”竟似声声泣血。
“别喝……”苏怿双眼泛红,也下意识地跟着念,他吃痛地佝偻着身子,好像有东西在搅着他的胃。不得不左手紧攥胸前的布料,右手单附着屏仙障支撑,大口的喘着粗气。
眼见汤汁流入口中,苏怿不知哪来的力气,发了疯似的想攻破那道屏仙障。可这里是识神,他这样做只是徒劳无功。
终于,他气力不支,嘴角渗出丝丝殷血。
正快支撑不住晕厥过去,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笛声,音若天籁,空灵而缥缈,余音渐次低沉,慢慢的使苏怿气息安稳下来。
湖心被笛声吹得泛起一圈圈涟漪,一层又一层的往这边荡,他一个没站住脚,猛地扎进水中。
湖水连同他口中的血沫只往他喉间灌,因用力过猛,他来不及注意“魔灵”的变化,无力挣扎朝湖底沉去——
“哈啊!”苏怿猛地从床上扎起,见师兄、小酒倌和另一位男子围坐在榻边。
“你可醒啦!本来以为你只是晕过去,谁知道你还动道气。哎,这可多亏了掌柜……不说了,哎,你昏了多久你知道吗?近乎一日!我从来没见过……”小酒倌开始喋喋不休道。
动了道气,那身份是藏不住了……
苏怿没管小酒倌的牢骚话,只谛视那陌生男子。
此人衣袂处半露一只横笛,底处挂了丝丝红穗缠成的月牙,他一身利落的右衽白色长襦上绣着桃粉色盘虬腊梅,清雅非常,凤眼微眯,似笑非笑的打量他。
下灵界如此打扮,一定不是寻常人。
苏怿扶榻起身就要作揖,被掌柜止住:“不必,你伤还未痊愈。”
苏怿收回了手,点点头算是道谢。身份该如何搪塞过去呢?他眼神暗示言贤。
掌柜又道:“想必你是吃了摄魂灵被我打散后吐出来的识神,都看到了什么?”竟然要动用道气。
苏怿知道这是在套他话,恰好脑中撕裂感又袭来,于是捧起头来,佯装痛苦支吾难言。
言贤会意忙过来搀扶住他,接话道:“掌柜的对不住,我这小师弟道行太浅,我与他一同外出游历,本想歇歇脚,他又好奇给您闯了祸,一时半会不能反应,还多亏了您出手相助。掌柜的您体谅体谅。小师弟,快给掌柜的道歉!”
苏怿眯起眼睛,皱紧双眉,单手撑着后颈缓缓抬头有气无力道:“掌柜的……是……是我不好……我是第一次见到妖……我……我好奇……”
掌柜见状抿住了口,起身摆了摆手道:“罢了,我隐避于此地多年,撞见这事也只是惊讶,他没事就好。日又将沉,不妨再……”
言贤插口道了声谢忙推辞道:“怎好意思再劳烦?我们也快到……”
掌柜的不好再说什么,眼看着他二人一前一后搀扶着下了楼去。
掌柜和小酒倌送他们出了门后,小酒倌将目光从那两道月白色的背影上挪开,见掌柜蹙着眉头注视远去的二人,于是抬头关切道:“先生在看什么?”
掌柜回过神,转身吩咐道:“没看什么。你记得观察上边的动向。”
他转身进去了,心里仍旧感喟:没看什么,看……一个故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