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几点窸窣冷白混杂着甲胄上不断滑落的水渍,坠落在脚边荒地上。
一下,融进土里。
“哐当哐当——”
勉力撕扯眼前意识的,不知是雪,还是雨。
已然麻木失温的双足曳着靴子趿拉过一寸又一寸的瘠土,激起一点些微的沙尘。
“哐当哐当——”
行走间甲胄碰撞的声响愈发沉重,或许是因为其上黏着了太多早已干涸的血渍,又在缝合接线处渗透进了太多积水吧。
孤云亦步亦趋,天际寒鸦掠过。
耳边恍惚间又响起了战鼓,号角,还有嘶吼,马鸣……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缄默,衬着越发沉重的甲胄碰撞声,一下,一下地砸在脚下足迹粗浅不一的沙土地上。
“哐当哐当——”
周遭遍地荒芜,万籁只身落拓。
腹部,肩部,还有各处的疼痛一阵一阵地揉搓着濒临溃散的意识。
终于,这具麻木的躯壳要撑不住了……
脱力倒伏下去的时候,苏玄影的脑中竟跃出一抹恍若释然般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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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伤亡几何?”
如墨夜色中,军帐内灯影幢幢。
“回将军,目前我军已经抵死鏖战了一月有余,目前包含轻伤兵士在内,还有战力者,不到一万人。”
“一万……”苏玄影眉头紧蹙,眼底凝重难掩,“可根据日前派出斥候侦查得到的消息,围扎在十里外的满契敌军两日前又新增了一拨,现在敌方少说还有十万兵力。”
“将军,此次满契族率军来犯瞿丘城显然是蓄谋已久,他们兵力充足,粮草充沛,每次来犯瞿丘城关口又总是只打上一个时辰即止,”一名坐着的副将狠狠锤了一下案桌,“这摆明了是要用消耗战拖垮我们!”
的确,自这段时日满契军队来犯以来,已发起了不下二十余次不分昼夜的攻城战,但每次却又并不下全力,每每双方交战一个时辰,满契一方便会鸣金收兵。
瞿丘城是地处北方边疆的一处城池,向北与外族白尼族、满契族所在的萨克尔地区对峙,后方不远即是都城荆丰,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然而不知何故,自十六年前苏玄影年少成名,不久后又被齐皇调遣到此处驻守城关,瞿丘城的驻兵一直不过三万人。
是以,面对满契敌军三不五时的来犯进军,先前在不明敌我双方实力的情况下,驻守在瞿丘城的我方守军只能尽全力守城退敌,却不能贸然在敌军退兵时进行追击。
而现在,经过数日交战削弱,敌方竟又新增了一拨军力,而我方的援军……
“冯副将去了多久了?”良久,苏玄影冷静发问。
“回将军,冯副将已离开两日了,”回应的部下顿了下,还是缓缓道,“但军中的存粮最多还能再撑半日……”
苏玄影的拳心愈发紧攥。
五日前,满契族的军队似乎察觉到什么,不仅攻势愈发猛烈,来犯频率也愈发剧增。常常是我军刚刚从一场守城战中下来,还未待修整片刻,敌方发起进攻的号角又再次吹响了。随着两军对战时间被拉长,双方的兵力差距被进一步拉大。满契军队可以采用轮换战术,分批次发起进攻,处于人数劣势的我军却无法采用相同的策略。
接连几番下来,略显疲态的我军更是一个不慎,竟被敌军突袭劫持了支援来的粮草。是以,现下我军陷入了即将弹尽粮绝的绝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玄影当机立断,分派出二十名精兵组成小队,护送副将冯越霜突围出城,前往距此最近的深昙关请求支援。
道尽涂殚,兵行险着。
突围行动选定在夜里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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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
更深露重,幽静诡秘。
浓重暮色中,掩映着簇簇幽微火光——那是敌军密密麻麻的监视。
苏玄影屏息立于城楼之上,如炬眼眸死死凝聚于下方城门口,半息不敢移开。
副将冯越霜带领的突围小队已经在那待命。再过半刻钟,城门就会打开一条小缝,而后,突围小队便会在副将冯越霜的带领下,策马一跃而出!届时,不仅仅是突围小队必须悍不畏死地应上敌军正面发起的袭击,开启的城门更是会成为一个明晃晃的破绽!是以,在突围行动完成之前,谁都不可松懈半分!
寒风微微搅动城楼上的幡旗,勾得旗尾在虚空中轻轻打了个旋儿。
远处敌营驻扎处的火光似乎更亮了些,间或又有新的亮光燃起。
一只未归巢的鸟雀似乎着了惊,扑簌一声从枝头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