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只有崔思灵会这么叫他。
崔思灵是神调一族的,自然有给草木缚灵的本事。草木有灵后,就成了和人相似的刍灵。
只不过能力越强的神调官,所缚之灵越为凶悍,也并不局限于草木。比如这七只毛线球,应该就是他外婆闲来无事,随手勾上去的灵。
长得也太潦草了些,不愧和那瘸腿的毛裤出自同一双手。乔云林心想,也就楼下那丫头没进来打扫卫生,不然非得进垃圾桶不可。
小蓝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顶着双滑稽的对眼问:“阿林,我们的奶奶去哪了呢?”
“不在了。”乔云林说。
小绿问:“那是个什么地方?”
还能是什么地方。乔云林说:“再也见不到的地方。”
这话下意识说出口,似乎只是顺口一答,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回话。可他模糊的视线、朦胧的听觉,似乎在这一瞬间,多出了些不属于它们的记忆。
他没带过小孩,徐瑞泽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可怎么总觉得这对话在哪里听过……
远处的天边,依稀能看见一抹洇了水的山色。乔云林挪回视线,似乎也没什么情绪。
他时常错乱,做些奇怪的梦,什么都认真怕是早都要疯了,得过且过糊弄过去才是让人舒心的法子。
“再也见不到?”小蓝似乎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那双斗鸡眼狼狈的停留在虚空:“可我怎么才能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呢……”
它有些担心:“奶奶有没有毛衣穿……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忘记吃药……这些我怎么能知道呢……”
乔云林也不知道。
只是突然又想起崔思灵临走时候的样子了。
崔思灵是涤虚城的神调官。
那是一座建在黄泉路口的城,也是一座建在阴阳交界处的城。
所以它接的活类型很杂乱,有活人的,也有神鬼精怪的。
给神明提供服务,或者借神明之力,解决一些活人的疑难杂症什么的。
反正只要钱够多,一切都会有商有量。
但崔思灵具体在里面做什么工作,乔云林并不知道。
医院打来电话时,只是说他外婆在出任务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快不行了,叫他来见最后一面。
崔思灵被撞断了头,勉强用针线缝合。她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脑袋无力的低垂着,双眼半阖。
乔云林一进门,她就落了眼泪。
那是很委屈的泪水,不像是个年迈的老人,就只是个孩子的泪水。
她握着乔云林的手,难受地喊着“爸爸”。
她认错了人。乔云林知道,崔思灵是想她的爸爸了。
对于崔玄度,乔云林对这位崔家的家主并不了解,只是听说过那是一位很宽厚仁慈的医生,也是一位爱护女儿的好父亲。
这样的人却没有善终。崔玄度惨死在书房,浑身赤裸,裹满了香油,头颅至今都没找见。
为了找到带走她父亲头颅的人,崔思灵离开了工作的医院,去求老佛爷,求他看在曾经和崔玄度是同窗的面子上,让她进涤虚城。她想要在这座神仙城里找到答案。
灯光惨白,崔思灵突然扣着他的手,唾沫横飞,面目狰狞了起来:“阿林,阿林,送走‘他’……阿林,你要送走‘他’!否则你也会死的……送走……送走‘他’……”
乔云林追问:“外婆,您说清楚,‘他’是谁?您要让我送走谁?”
崔思灵逐渐平静下来,满是皱纹的眼角滑下了两柱浑浊的泪水,她凝望着虚无,神情痛苦,却又那么的悲哀:“爸爸请来了一位不该请的神,却没有好好送走他……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她走得那么突然,是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的。
现在还会好吗……
乔云林不再多想,想这些也不会有用。
他绕过毛线球,进了书房,试图找出些关于那尊“神”的线索。
可是和那墙上的照片一样,信封、相册、报纸、笔记等等,都被明目张胆地抹去了关键信息,连掩饰都不屑。
不像是偷偷除去,而是理所因当地收回。
现在乔云林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了。
可那个老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自己欠他钱了???
乔云林心生疑惑,阖起相册,往书架上放去。
“啪嗒——”
有东西从相册侧边掉了出来,落在了他的脚边。
乔云林扶了下下滑的镜框。
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
等等——
“这是……”
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遗忘的往事。
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去过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
画面的背景是一处荒地,只能远远看见几棵干枯的树。
崔思灵半弯着腰,戴着一顶黑帽子,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见她微笑的嘴角。她的双手扶在“自己”肩上……
不对。
相片里的这个男孩子并不是自己。可是却和他一样苍白,连神态也那么相似。
那孩子嘴角微微向下,黑漆漆的眼睛空洞地不知看向何处……生硬又茫然。
清雪。
怎么会呢……现在又不是在梦里,乌布也没有跟来,怎么会有清雪的气息……
乔云林头疼得将相片放回原处,连同相册一起推远了点。
窗外的天空清明,隐约有了日光。
他站起身,将敞开的窗子阖上。
清雪……
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越来越清晰……不可抗拒的朝他逼近……
要昏倒了吗?如果这气息不是来自窗户外边的话。乔云林看着严丝合缝的窗户。要回到那个邪门的梦中了吗……
清雪……
门。
对了,乔云林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按住扶手。
打开。
清雪……
如同撞进梦中,眼前一片黑暗。
灰色的围巾顺着开门的力道擦过他的脸庞。
门口站着一位很高的男人,那人半抬着手,感觉是要给他一脑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