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吃得很饱。但随着餐食下肚,她身上发生了点变化。
这小蚕茧黑乎乎的脑袋似乎变淡了许多,只剩下了一层浅浅的白灰色。
怎么还能变色?乔云林精神好了点,试图寻找解说员,可解说员一贯眼瞎,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早早的肩膀。
“走吧,我们送你到桥边。”谢山停说。
早早点点头,说:“好!”
她个子矮,脚还够不到地板,但人灵活,跳下板凳,小鸟一般要转身飞走。
东西都忘了拿。
“等等。”乔云林捡起躺在桌子角落的那张照片,递给早早,“不要了吗?”
吃饭前那么宝贵,果然还是小孩子,肚子吃饱了,就什么也能忘。
早早“哦”了一声,她低头看着那纸片,没接。
只是又仰起那张闹鬼似的脸看着对面的男人,问:“但是,给早早干什么呀?”
和车站那会儿不一样,早早的那张脸像是一块洁白的布,彻底和她斑驳皲裂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她问得诚恳,倒是问住了乔云林。
他呆滞了一瞬,垂下了握着照片的手,说:“我搞错了,赶路吧。”
确实是他搞错了,乔云林心想。
刚下那趟列车时,他看着身边那些诡异的黑脑袋蚕茧,是问过谢山停这个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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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能上桥吗?”
“自然不能,所以才要过涤虚城。涤虚,洗涤,虚妄,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这座城,也是这么个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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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时谢山停没有讲明白那些黑泥要如何洗涤。
现在看来,吃下涤虚城的食物或许就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告别了水衫婆婆,他们朝着昩旦路深处走去。
雾气被雨水冲散了些,两道的红灯笼轻轻摇晃,青石板也落了些清浅的小水坑。这长巷平直,窄也寂静,寥寥几人落着步子,疏密有致。
早早走在前面,她脚步轻快,不像来前那般畏缩。时不时还得回头催一催那两位不紧不慢的大人。
乔云林镜片上沾了些雨珠,但他在出神,没去管。
“想什么呢?”
谢山停微微偏了头,看着他那浅淡的目光,出声问道。
“涤虚城在的这半边山,是风犀山?”
“对。”谢山停回:“就是车站所在的那座荒山。”
巷子里的风灯连成一片,乔云林垂了眼眸,突然问道:“……老板说的仙山,为什么会断?”
“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
谢山停神色淡淡,白俏的月光同着檐下的冷雨,错落在他肩头。
他想了下,说:“据说是有人犯了错,天雷劈开的。”
天雷劈开的。
乔云林心下想,那犯错的人,估摸会是那三个神仙中的一个。
毕竟神仙本事大,捅的娄子也就五花八门不同寻常些,不然谁家犯个错还能招得来天雷。
雨声淅淅沥沥,脚步声响在空巷里,怪安静的。
不知道何时,小店消失了,换成了一尊尊盘膝而坐的神像,肃穆排开。天色彻底黑透时,他们来到了一块矮墩墩的石碑前。
这石碑长相实在潦草,不方不正,又落满了青苔,像是扣了顶绿油油的草帽,还是扣在“生灵止步”这四个大字之上。不见严肃,倒是怪滑稽的。
没想到这滑稽的石碑竟然是个活物。
它闻见了生人味,像是被谁凌空踹了一脚,猛然惊醒。
从那绿帽下抬起两只眼睛来,怒目圆睁——
睁了一半。
又变脸似的摁了回去。脸都笑歪了。
“哎呀!谢监察,来桥边散步啦?”
胖石墩丢下一句问候,“咻——”地钻回了地下,变成了一方飞速移动的草坪,再冒出脑袋时,已经到了他们眼下。
“我来送个人。”谢山停眼里带点笑,说。
“送人?”石墩吓一大跳,“您不是抓人的吗?”
“是去抓人。”谢山停意向明确地看向一旁冷着脸的人,“不过回来时在车站捡到一走丢小孩,顺便来送下。”
顺、便、来、送、下……
石墩点又吓了一大跳。
心说您是谁?
把我家监察藏哪儿去了??
我家监察啥时候这么良善了???
城里魂瓶跟易拉罐似的随处乱丢,也没见您顺便干件人事啊?难不成是去人间胡吃海喝,毒蘑菇吃多没打点滴啊?!
它震惊之余,看向了一旁的乔云林,还有躲在乔云林身后的早早。
没错没错,它闻到的活人味就是这个陌生的青年,可这不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刍灵嘛……
看样子谢监察去抓的就是这个人吧!奇怪好奇怪,身上没有银箔,也丁点血迹不见,除了苍白了些,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体面了?!
要知道监察哪次抓人不是拎着几坨血淋淋的银人回来……还看着那刍灵笑?老天爷,这谁?谁敢认?
“你走不走了?”乔云林看了回去,冷声道。
“当然。”谢山停接得从善如流,“请。”
???
请谁?谁在说请?
监察您要不还是及时止损喝点药吧!
胖石墩两耳一黑,看着那三个远去的背影,脸上那四个字都裂歪了。
水衫说这儿原先没有城,也没有桥,是仙山断了后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乔云林看着眼前拔地而起的桥直入云霄,被大雾掩了去,只模糊看得见些游走的火光。但这渡魂的桥最后落去哪儿了,谁也不知。
脚下是空谷断崖,崖深不见底,也不见彼岸。
早早后悔自己跑得快了,她有点不想走。下意识回头等些安慰或挽留时,脑袋却被一只手轻轻抵了下。
“别回头。”谢山停的声音轻而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