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殿空旷,阴冷潮湿,一片死寂,脚步落在上面竟然能听见回响。
两面墙上自上而下挂着金银算盘,从左到右还有各式各样的面具,红脸的,白脸的,宽脸长耳的,爆珠竖目的……乔云林只轻轻扫过,他眉间蹙起,觉得很奇怪。
自从一进宫殿,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越往深处走,这味道越是清晰,带着湿潮的腥气,似乎还生乎乎的,像是进了什么屠宰场——
这是……
乔云林怔在原地,看着大殿中央的那池东西,一时无言。
比起池子,其实说它是一口长方形的巨型锅倒更贴切些……这锅嵌在长生殿正中央,占地辽阔,里面煮着浓稠的血浆,现在还咕嘟嘟地冒着人脑袋大的血泡,想来那腥臭味就来自这玩意了。
比起这个,更诡异的是,魂瓶。
血池两岸零散落着十来只魂瓶,白色的身子,黑色的脑袋。
那些迷失在涤虚城,最终变成长颈白瓶的亡人,此时安安静静,出现在老佛爷的地盘。
长生殿……长生……
可怎么长生?
鬼母拿活人喂鱼,再杀了鱼,用鱼油养发。
可见这女人虽然掌“再生”,方法却不磊落,没有正式神格,少有香火供奉,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这锅跟沸腾了似的,血泡冒得越来越着急,还来不及多想,池中突然涌出一条合抱般粗壮的大尾巴,“啪——”一声,砸到了乔云林脚下,将岸上的那些白瓶一扫而尽,下饺子似的,全部进了锅。
“……”
乔云林血淋淋地站在原地,一身刺鼻的腥甜味,心说死了得了。
那血池底下不知道翻滚着什么东西,像是成了精的千年树根,又像是一窝纠缠不休的巨蟒,裹着那些白饺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不知道这一口下去,究竟是是腿是胳膊还是头盖骨。
似乎是过了很久,这诡异的动静才逐渐小了下去。
倒是浮上来了一层白生生的碎皮,相互黏连着,油脂一样,挤在一起,让人作呕。
那闹鬼的大血泡又源源不断地沸腾了起来。
“……”还有完没完?
乔云林绿着脸,以防万一,先向后撤了两步。
血水之中冒出来了一颗巨大的头颅,推开了那些层层叠叠的皮脂。
这巨颅生着一张阴森森的面容,雪白面赤红腮,额心两点黑墨作眉,其下的双眼却细而狭长,不像活物,倒像个画了鬼脸的傀儡。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七颗脑袋硕果似的坠满了还在蠕动的“根须”,高低交错,长在血池里,竟然成了一株鲜活的人肉盆栽。
丑成这样我立马去死,乔云林面无表情的感慨。
虞冠行是个人,如今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想也是多亏了鬼母的“长生大法”。
同样,涤虚城混乱一片,进城好比进迷宫,魂瓶好比易拉罐,也并不是日积月累堆积起来的,而是从始至终,都是有意为之。
这肉盆栽吃了个饱,撑着懒腰,懒洋洋地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池边的来客:“你就是崔丫头捡来的那小孩?”
这场景太过诡异,很容易让人崩溃,也怪不得丁念吓疯了似的搁那哆嗦。
乔云林顶着张冷淡的脸,分明是第一次见,却又见怪不怪,听见这鬼东西说话,才有了些反应。他点了下头,说:“是。崔思灵是我外婆。”
肉盆栽又问:“能猜到我找你是要做什么吗?”
“猜不到。”乔云林一本正经地瞎说:“是想知道才来的。”
“哦?是么……”
虞冠行不信。
崔思灵和涤虚城签了合约,时间没有到,剩下的这些年自然需要崔思灵的亲人来偿还。
都说树倒猢狲散,崔家人自从崔玄度死后,也吓了个半死——家主为人宽厚仁慈,一生救死扶伤,甚至还因为太过心软,总被笑称为“老好人”。
可也正是这个理,一个老好人能招惹谁?又到底招惹了谁?能悄无声息地取了崔家家主的项上人头,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了不惹火烧身,崔家人散得明明白白,大都躲进了崇山峻岭,远避人世,和崔思灵也早没了联系。
虽说硬要从里头挑出一个倒霉蛋来,缺德是肯定的,但也不是不行。再说缺德又怎样呢?不缺德的虞冠行那是行冠虞。
但完全没那个必要不是么?毕竟崔思灵捡来的那个孩子,是个刍灵。
要是能借这个机会,除掉一个碍眼的,那怎么能算亏本呢?
正因为如此,虞冠行才将那份不得不发的信寄去了崔宅,只不过是精简版的——他十分刻意地省略了一些信息,比如想见面的原因,还有见不到人的后果,只剩下些无关紧要,且没头没脑的疯言疯语。
果不其然,没人搭理他。
本来以为,一个月过后,就能再等来一条崔宅的传来的死讯,可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踩着死线,救了自己一命。
真有那么巧吗?
虞冠行最不信的就是所谓的机缘巧合。
他是商人,还是无往不利的商人,生在阴谋里,也以阴谋为生。一件事情太过于“巧合”,那这“巧合”就大概率不是风吹日晒出来的,就算是,这风也得是鼓风机吹的,这太阳也得是工业制造的。
要他看来,这人分明是不想来,不会来,本也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