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晨光熹微,一场大梦后,天亮了。
乔云林手中端着玻璃杯,玻璃杯是不知道何时凉了的白开,他安静地端坐在沙发上,沉浮的光影渐渐地勾画出他清瘦好看的下颌。
这人情绪掩在泛凉的镜片之后,可惜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却出卖了他。
梦里惊心,醒来后却只是一摊浑浊了的污水,可有些东西太过深刻,他下意识想忘,想逃,但这东西同影子一般,一场一场大梦后,越来越清晰。
比如直到现在还如坠冰窖的霜寒,细细密密作痛的皮肉,还有……那一双生在火海中的眼睛。
不知道坐了多久,窗户又被敲响了。
乔云林侧了身——
这回倒不是千纸鹤,一张还没巴掌大的小纸人,画着个颇为丑陋的笑脸,蠢叽叽地贴在玻璃上。
玻璃脏,不知道蓄了多久的灰,劲够足,那小玩意似乎是呛了一鼻子灰,喷嚏打得震天响。
这人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
他指尖依旧阖在那凉透了的水杯上,平静地看着窗户外的那纸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才站起身,隔着玻璃朝楼下望去——
似乎是挨得近,那小纸人感受到了同方才明显不同的温度,楼下的那人也是。
他站在破败的楼群中,隔着不远的七楼,就那么远远地望了过来。
漫长得像是穿过了千山万水。
那轻飘飘的一眼落在了灰扑扑的窗玻璃上,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悄无声息地,相逢了一个相识不久的普通人。
屋里的人眼睫近乎狼狈地轻颤着,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难以说出口,也说不出口的痛苦,不过这痛苦不是来自清晰,而是源自模糊,他看不清,听不见,但又确实存在……
乔云林挡下灰色的帘布,沉默地转了身。
一些出于某种原因,曾经的他刻意忘记的,绝对不能、也不要想起来的往事,因为这梦中之梦,挣扎着将要破土而出。
他收拾好自己,下了楼。
谢山停就站在不远处,见人走了出来,眼里含着清浅的笑,“休息的好么?”
“不错。”乔云林错开那人望过来的视线,说:“多谢。”
“很合适。”
“……谢谢。”
谢山停没在瞎说,确实意外的合适。
这人虽比他矮一点,也清瘦些,但他眉眼生的清丽,加上那副银边眼镜,没什么表情时冷生生的,还显得挺乖巧,白衣黑裤的确很衬他,工整禁欲,漂亮的也是周全又隐密。
谢山停观察得放肆,对面的人不可能没注意到,换做平时早都皱眉追责了,但今天奇怪,这人只是微微偏过了头,没有出声,没有阻止,反倒有点……纵容的意味在里头。
为什么呢?
但管他为什么?他是个混球,从来都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人。谢山停轻笑了一声,说:“冯裕和宝英等在车站,我们需要先去庞城三院一趟。”
“好。陈……”
“陈俊生。”
“他醒了?”
“嗯。听段警官说才醒不久。”谢山停点了下头,说:“不过人被吓傻了,还有点疯,一直在说胡话。”
“说什么?”乔云林问。
“他说‘和他没关系,人不是他杀的’。”
“……”
听起来却是像胡话。毕竟荷包是他给洪万珠的,还是从那个“岛”上请来的,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劝说了一通,让洪万珠不仅相信了一个客观上不存在的“岛”,还成功将人带了上去,无论如何,这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立花巷的尽头站着两个人,一个偷偷摸摸,一个昂首挺胸。
偷偷摸摸的是冯裕,他的花猫脸没好全,站在阳光下,跟糊了几层劣质彩妆似的,颇为辣眼。
昂首挺胸的则是虞宝英,这龙卷风不哭时面部平整了许多,眼睛脑袋都圆圆的,因为第一天上任,马上要大展身手,这家伙精神状态极其亢奋,出去郊游似的,左看看右望望,终于看见了要等的人。
他激动地招手喊道:“师父!这儿!”
他的师父正在来的路上。
等人到了跟前,虞宝英才发觉师父有点宽,另一半还十分碍眼,他圆眼一瞪,转向乔云林:“你谁?”
这家伙白长两大眼睛,合着昨晚光忙着哭和耍赖了,旁边站了什么人是一点也没看进去。
还不等乔云林回答,谢山停就微笑着偏了头,介绍道:“我的新搭档。”
“……”
这动作放别人身上叫俏皮可爱,放谢山停身上那叫鬼上身!还有,那声音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