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赵其向何温英撒了慌，说学校有测试，需要晚点回家。

实际是被留在易安家吃了晚饭。

这个地方她来一次，就会被满满的善意滋润一次。

赵其觉得秦玥简直是仙女的化身，她短短十七年的视野里，从未见过像这样温婉如细水的人，四十多年的祸福、恩怨和悲喜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她像谁，像许欣柔。

就是这种不染尘事的感觉，像瓷娃娃净白无瑕的肌肤。

她的儿子易安却不是这样的，越靠近，越有一种被陈旧的悲痛束缚住的感觉。许是年龄太小，掩藏的能力还太稚嫩。

想到这，赵其微怔。

或许秦玥也是这样的呢，她并没有从易世言得到相应的真心。

赵其打开餐厅灯的一瞬间，被阴森森坐在座位上的何温英吓了一跳。

廉价化妆品这次没有浮在脸上，显得她脸色蜡黄，配上充满怨气的眼神，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不属于阳间的恐怖气息。

赵其环视一圈，桌上没有饭菜，厨房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而赵前明又不在家。

丝丝缕缕悲悯爬上心头，赵其率先开口关心起来：“怎么不做饭吃？”

何温英挤出冷笑来：“我是保姆，你们爷俩什么时候回来，饭就必须得端到你们嘴巴底下？”

这点心疼瞬间被冷水浇灭。

赵其无言站在门口，以极其无奈又心痛的目光看着满身戾气的母亲。

她和何温英之间有个屏障，横亘在母女间情感流动的通道上。明明没有深仇大恨，明明谁也不是冷漠无情的畜生。可她们之间爱意的表达又总会被讽刺、谩骂和贬低隔绝开。

赵其有时恨透了何温英，恨一个母亲怎么能把那么难听的字眼扎在女儿身上。可她积攒一夜的恨意和决心又会被第二天热腾腾的早餐轻易溶解。

就是这样吊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何温英望着赵其毫不犹豫望自己屋里走的背影，迸发的悲哀将她淹没，她开始尖叫起来：“你就装吧！你和你爹一个死德性，不就是为了外人吗！什么学校测试，狗屁！你不就是为了那个□□崽子，人家有钱的妈！别以为我不知道！”

“在这个家，我就是你俩的敌人！都不愿意回来看我这张脸！”

赵其想把门狠狠关上来表示自己的反抗，让何温英闭嘴。

可她最终没有，门留了一个缝，她或许做不到正面迎接母亲所有的负能量，但不能封锁她倾泻的唯一路口。

赵其倚在门上，手机震动，易安发来阿布在屋里跑酷的视频，没露脸的他留下低沉又温暖的嗓音，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

慢慢就屏蔽掉了不想听到的声音。

*

易安等淤青散了许多才来学校，眉下见了血恢复较慢，他贴了一个创可贴。

这一新鲜造型把学校里的女生注目得脖子都拧成奇怪的弧度，连男生们见了第二天都学着脸上贴个创可贴装酷，效果自然又是东施效颦。

体育馆更衣室里，李尹凯大咧咧搂住易安的脖子，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怎么回事啊兄弟，谁胆子这么肥，要不要我叫点人？”

易安无语瞥了李尹凯一眼，嫌弃地推开他：“说了摔的。”

“嘿，怎么摔的能脸着地啊？”

易安将李尹凯伸过来的手摁了下去，在对方呲牙咧嘴的表情中，淡定撕下眉下的创可贴，唇角不怀好意地勾起。

摁在了李尹凯胸前一点上。

“我操……”

*

回到屋里，桌子上堆了五颜六色一堆零食，都是贵的。

李尹凯定睛一望，奇怪的感觉在脑子里痒痒的：这些零食的样子，怎么这么眼熟？

零食堆上有张粉色的小兔子便利贴，笔迹认真：听说你生病了，我挑了这些零食给你，都是不腻的，吃了要好的快一点哦。

易安像没看见一样回到座位上，就着零食的袋子全部打包好，一把挂到李尹凯手腕上。

“给你个跟她说话的机会，去吧。”

赵其在前面微微侧头，瞄一眼愣住的李尹凯和那一包鼓鼓囊囊的零食，草莓味巧克力的一角露了出来。

似乎已经尝到了一般，甜腻的感觉从舌尖蔓延。

果然，老实的李尹凯将这一袋零食小心翼翼放到高馨桌子上时，班级一角突然迸发刺耳尖锐的骂声，像玻璃碎片划过空气。

“滚！”

李尹凯连手都没有放开，就突然被这样不给情面地攻击，再爱慕也抵不过被挫伤的自尊。

望着高馨被怒气揉皱的美丽面孔，眼前突然浮现丝语圆圆的，倔强时嘟起小嘴的脸庞。

这次他没再隐忍，冷了脸，索性提起来零食，回座位时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背后，高馨的眼睛瞪得溜圆，又惊又怒，在座位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桌上的小书堆猛地被推翻，书本散落一地，挡住了过道。

没人有任何被打扰到的不满反应，却有人默默前来捡起一本本书和一张张试卷，细致整理，像是终于抓到献殷勤的机会，好好地表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