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光从窗帘镂空缝隙中溜进来,映在赵其看起来仍很清醒的眼睛上。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了,因为一直没能睡着。
一闭眼,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压过来,一直能延展到喉间,越清醒感官越敏锐,这点感觉就会阻断她的睡眠。每次有了点困意就因呼吸紊乱睁开眼。
赵其无奈,起身把睡在床尾的豆豆轻轻抱到自己身边,它也只有睡着之后才特别老实,身体热乎乎的,毛软软的很舒服。
豆豆均匀的呼吸声萦绕在她耳边,听着偶尔吧唧嘴的声音,那种莫名的慌乱感才好了一些。
人真是不经夸,白天还庆幸自己睡眠质量变好了很多感到开心,这一晚大脑就又跟她开起玩笑来。
她是有这样的毛病的,日子过的不好时,倒有一种认命摆烂的破罐破摔感,似乎这才属于她该习惯的生活节奏,尽管处处都活得破烂不堪,但心总是平静的一条线。
但日子好转起来时,幸福感是个强烈的催化剂,还没等得意满足个够,她倒先水土不服起来了:唯恐上坡的路太短,刚刚接受后就要再跌入深渊;又怕腿上的力量不足,这坡上不了多久。
人生在这么短时间内被粉饰,她唯恐得来的握不住,她也知道路不会永远都是平的。
可是赵其,你怎么能对自己如此残忍呢?连属于自己的那点甘甜时光都要被惶恐截路。
她打开手机,屏幕亮得刺眼,点进和易安的聊天框,两人彼此发过的表情包看了又看,小狗发的最多。
易安发过的语音,也在收藏夹里盖了个高层。各种语气的都有:夸奖的、开着玩笑的、沙哑的、低沉的……全部听完一遍,似乎已将两人相处过的时光倍速在面前放了一遍。
困意这才趁机被赦出来。
易安,数学题我做着已经没有那么费力了,这池里水似乎也没有那么粘稠了。我们前方的路,是不是变得更开阔了呢?
我为什么有点担忧呢?
*
真的站到大厅中间望着干净的黑板时,内心还是忍不住小小激动起来,这个面向全校人的黑板上,会由易安的手写上她编写的内容?她拿了奖的文章,那篇因易安而生的文字,就要贴在这里,给全校人看?
整个年级的人都能读到他们之间已经根深蒂固的牵绊,读到一段信徒的自白,读到一个人是怎样从毫无色彩到疯狂长出血肉,怎样生出扑火的信仰来。
真是,好奇妙的感觉。
肩膀搭上一只手,回头,陈言靓站在身侧,笑得那么友好,或许谁看了她的样子都得感叹一下难得,而这份目前在班里也只出现在她赵其这里。
真是像做梦一样。
“你不用发愁,学校给了挺长时间的,内容不多,慢慢想,我们俩也可以一起研究研究。”
赵其赶紧摇摇头,回以善意的笑容来:“没有愁,我是很开心,谢谢你。”
陈言靓又靠近了些,降低了声量,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我这么安排,没问题吧?”
赵其愣了一瞬,静止在原地,大脑思考着她的话有没有别的意思。
陈言靓当然也看出来了,她安慰式得朝赵其笑笑,目光澄澈:“别人也许看不出,我当然懂你们,在学校要一直避着人的滋味是不太好受。”
赵其僵住,抬头,目光错愕。
陈言靓无奈耸肩,对她笑笑:“但是没办法,人的嘴可能坏事了,很麻烦。”
赵其没应话,只僵硬地朝对方扬了下唇角,正缓慢地处理着听到的信息。
还以为伪装得够好了呢,人前互动已能少就少,结果一个两个的,都看出来了。
所以难道她这几天莫名的心慌,或许是第六感在作祟?
可,李尹凯那样子,不会故意作出什么文章来,量那浑身都发达唯脑子没跟上的样子,也不会把心思放在这事上。
陈言靓,从上学期开始,已对她至此,她再不全身心地去信任,恐怕要很伤人心。
正想着,椅子在地上拖拽摩擦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发出这噪音的人手拉着凳子朝她们走过来,先用眼神跟陈言靓打了声招呼,随后目光便全放在赵其身上。
赤裸裸的,不带掩饰的区别对待。
看来他也知道陈言靓看出他们之间关系并不一般了。
原来迟钝得竟是自己。
易安把椅子放到黑板正中央下,手里留了一根长粉笔,剩下的自然地放到赵其手中,人已转身,食指搭在嘴唇上,开始打量着排版。
没有话,只有眼神,动作,就让陈言靓完全陷入一个多余的境地。
不,应该是只有他们几人心知肚明的统一阵地。这也是第一次,赵其有一种伙伴都在身旁的归宿感。
陈言靓识趣地把难得光明正大相处的机会留给他们俩,自己先回了班级。
易安将长粉笔掰断,留下一半的长度在黑板前比量了几下,衣袖随着动作垂下一些,露出轮廓顺直的手腕来,手背血管被肤色衬的明显。
他一手抄着兜,粉笔横着摁在黑板上,蓄力划出,伸展得不受拘束,个人风格强烈,扁平的汉字似乎能有了活气,竭力地在取悦身后赵其的眼睛。
大厅门开着,暖阳为眼前的一幕留下一层梦幻滤镜,一半金色落在易安的校服左肩,随着他的动作挪动着,少年的侧脸在光下那么深刻,鼻梁挺直。
赵其在身后望着一个个字在他手下被创造出生命来。她背着手,未沐浴阳光却已觉温暖,易安的校服下摆一上一下,不时露出里面洁白的卫衣来,背影瘦削却也宽阔,每一刻落入她眼中都不亚于一部电影的最佳画面。
如果能从后面抱住他就好了,赵其想,他的后背一定是暖的,带着淡淡清香的。
算了,她不想打扰眼前的静谧。
时间被拉扯得绵长,少女静静站着,似乎忘记了一切,她已为彼此圈好一块地来,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两人都太投入了,所以当然注意不到,身后不远处,镜头的的闪光灯已然把这一幕记录下来,摸在手机壳上的指甲修成杏仁状,涂了腮红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