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还在一下下舔着赵其的手背,不时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赵其吻了它的额头,硕大的泪从鼻尖掉落。
细细的狗毛轻轻落在赵其的校服上,跟以前一样,豆豆的呼吸却渐渐在衰弱。
屋外,残阳幕年,汽车鸣笛声偶起,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日落宣告一天的结束。
“算了,你想吃啥就吃啥,能抢得过别的小狗就行。但是不能受伤哦,还有……还有那些可爱的衣服……下辈子一定有一衣柜的衣服好不好?,哪有女孩子不爱美呢?”
易安低着头,眼睛闭几次都非常酸涩,整个胸腔闷重得很,每轻轻呼吸一次牵扯着心脏一阵刺痛。
“你的小玩具哪里去了?真是的,怎么没一起带来,那里面的棉花被你咬出来好多次,都是我………”
“……算了,我再给你买个小狮子,什么小鸭子,小老虎,都给你买,买一套,你随便咬。”
赵其轻搂着豆豆温热的小身体,而后者已经做不出蜷缩的动作,自然伸展开的它,瘦得窄小一条。
她不断地深呼吸,怕肿痛影响要说出来的话,怕崩溃瞬间击垮她的理智。
“很痛是不是?”赵其摸着豆豆的耳朵,“乖宝,睡吧,这辈子把罪遭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去个好人家,没人再会把你丢掉了。”
都说人死前最后失去的是听觉,想必毛毛怪也一样。
她贴紧豆豆的额头,贴近它的耳边。
“好豆豆,谢谢你陪我这些年,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
“谢谢你选择了我。”
豆豆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眼边水光晶莹,嘴巴不能自然闭合,小小的爪子渐渐失了温度。
这个小爪子曾无数次在饭桌下因为馋扒拉过她赵其;因为天生就会握手讨过许多人的笑容;想吃零食时会扒拉她;在赵其掉眼泪时会去摸她的脸……
胃痉挛般的缩动,她的肺在剧烈收缩,喉咙痛得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割。她紧紧握着这只小爪子,这个生命中的第一束光,就这么因为她的无能以如此痛苦的方式,熄灭了。
赵其还抱着它,如此炎热的夏天,脖颈间的毛孩子凉得她浑身颤抖。
日光彻底消散,余些残血留在靛蓝的深空中,外面刮起了风,地上被雨水打下的叶子随风飘散,遥遥追向远方。
“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
易安走出店外,点起一根烟,缭绕薄雾中,夏日的夜晚又这样热闹起来,而路边穿着校服遛狗的小女生格外显眼。
医院照常运转,人来人往,而屋内某处仍是一片死寂。
宠物殡葬正在来的路上。
狗狗住院室没有开灯,工作人员来看了一眼,见赵其抱着尸体一言不发,眼睛也不眨地坐着,便也离开了。
生死别离太常见,每每落在人身上都是一次撕心裂肺。
宠物医院小小的病床中,留下了太多主人最后的叮嘱和不舍的眼泪。
毛孩子轻飘飘,爱却沉甸甸。
小豆豆近十斤的体重,火化完加上小罐子,总共不到一斤。
赵其抱着冰凉的陶瓷罐罐,表情木然,脸上一条条风干的泪渍,风一吹,火辣辣地疼。
她已经平静了,或者说,已经疼得麻木了。
所幸,所幸她还能见上豆豆最后一面,还能亲自送它离开。
出了殡葬店,路上人车往往,赵其站在马路边,大脑空白,只有手中的触感是真实的。
易安叫了她几声,没应,他单膝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想回家吗?”
赵其还是没说话,易安已了然,拽着她的衣角离车驶过的地方远一些,给阿姨发了短信多准备碗筷。
一辆厢货疾驰,掀起一阵风沙,鸣笛声让人心惊肉跳。易安抬头望了眼,继续编辑消息时,赵其的手机突然响了。
旁边的人不为所动,手机消停了一会儿后又响起来。
估计是何温英打过来催促她回家的,易安见她失神,掏出她的手机,果然没猜错。
刚要替她接了,胳膊突然被碰了一下,两个刚买菜回家的妇女结伴从他俩身旁经过,表情丰富,眼看四方,说话的声音也很大。
“哎呦,说是从英那捞出来的,不点岁数,二十出头呢,就尚明毕业的,本来在北京来着……可怜呐,不珍惜生命……”
一直抱着罐子低头的赵其终于抬起头,怔怔望着前面两个人,一瞬间,所有的感官褪去,眼前只有某个深夜畅谈过的画面。
和那双疲惫的眼睛。
天旋地转,她要站不住,摸向易安拿回手机,何温英的电话正好再次打过来。
接听,几声谩骂即刻钻出来,没有持续几秒便自己平静下来。赵其双手捏着手机,屏着呼吸,紧紧盯着屏幕。
一口气只吊在心口。
“你赶紧回来吧,别在外面晃了,出了点事……我说了你别害怕……”
一阵阵凉意从胃部涌向肠道,呕吐感直逼嗓子,赵其捏着手机到发抖,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说……快说!”
何温英被一激,也不做那些铺垫了,直接说了事。
易安瞬间抬眼盯着赵其,他不知道何温英口中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对于赵其的意义是什么。
但在他的视线里,赵其的身体正以诡异的姿态佝偻起来。
随后,头朝下软绵绵向地倒去。
易安几乎在瞬间扑跪过去,淡红的砖地将他的校服磨出了个大口子。赵其摔进他怀里,手死死护着罐子。
上半身被扶起来,易安摸向她冰凉的脸,赵其闭着眼,忽然因胃部收缩躬下身来,一声剧烈的咳嗽,眼前便尽是一片鲜红。
易安只感手心滚烫,小心翼翼摊开掌心,刺眼的纹路一点点在蔓延,垂滴。
落在洁白的校服上。
张越于当日下午三点二十六分在英那河跳河轻生,下午六点四十分被打捞,人已经无生命体征,确认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