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阿姨,我来看看您,看看阿布,不麻烦你们了。”
说着,楼梯处传来“哒哒”的声音,很急,她抬头看去,先闯进视线的不是前面的大白团子,而是整理着衣袖,慢悠悠下楼的那个男人。
赵其一直都很好奇,易安这样完美的人,有一位这样温润的母亲,父亲是什么样子?
现在见到了,她只能感叹,有其父必有其子。
易世言高大健壮,做表情时脸上肌肉牵动不多,显得人疏离感较重,一步步走来时,空气中有无形的压迫感。
但有一点不一样,赵其盯着易世言的眼睛,这个人的眼底,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
易安走在易世言后面,少年在自己父亲面前明显要单薄一些,他略过他前面,坐到赵其旁边,一把把人拉得离自己近了些。
正处易世言在对面坐下,看得清楚。
易世言的目光从赵其身上轻轻扫过,没有停留,便接过阿姨递来的茶水慢饮。
没有鄙夷,没有嫌恶,没有上位者的傲慢,只是纯粹的无视。
两人之间的距离用相牵的手连着,易安也当易世言不存在,只一心应付兴奋不已的阿布,防着它乱跳。
阿布的嘴筒子在赵其身上嗅来嗅去,忽然闭上了嘴巴,静止在她面前,沉默着歪了歪头。
看着这双迷茫的小眼睛,赵其心中泛着酸,她摸摸阿布的脑袋,随即抬头,直视易世言再次投来的目光:“叔叔好,我是赵其,易安的同学。”
易世言轻点了下头示意。
“小其别介意,我先生比较慢热,其实很欢迎你的。”
秦玥拉住赵其的另一只手,覆上手背安抚着。
易安的笑意从鼻息中出来,他不语,只默默给赵其夹了一个桃块送到嘴边。
赵其目光清澈笔直,没有见到别人父母时的紧张闪躲,反而自然得有些不寻常。让对面的易世言不自觉多看了好几眼。
换作以前的她,是断然不会踏足这个会让自己卑微不及尘埃的地方。
可是现在不一样,当一个人已经一无所有时,强撑的尊严反而会让她作茧自缚,没必要,太可笑,不如直迎凝视。
“她跟那个林同学不太一样呢。”
易世言慢悠悠说出一句,整个屋里都诡异地安静了。
他只见过林暖微两次,一次是照片上,一次是在停尸房里。
他以为儿子就喜欢那种柔弱水灵那一挂的,今天看到把新人带来,本以为还会是这类的,没想到不仅不一样,这张脸,还有一股犟劲儿。
挺难得。
不过年少嘛,没被社会揉擦过,都是这副面孔。
秦玥瞥一眼沉着脸的易安和看不出表情的赵其,赶紧打圆场:“别介意,他平时工作忙,安安的事都记得不清楚,他说你气质很特别。”
赵其微勾了下嘴角表示理解。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感觉,这点她早就知道,如果她跟林暖微一样,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几次了。
虽然她心里明白,自己与易安的初次邂逅是沾了林暖微的光,但是与之牵绊至今,是她赵其自己的功劳。
易安轻放下手里的叉子,牵起赵其的手往楼上走:“记不清楚就不要记了。”
易世言不动声色,眨了下眼,垂眸继续饮茶。
进了房间,门关上,赵其便投入易安的怀中。
易安愣着,手还在把手上,轻呼口气后慢慢回拥住怀里的人,感受胸前一点蔓延的湿意。
好一会儿,赵其抬起头来,额头顶着他的胸膛,闻着独属于易安的气息,强烈的酸痛忽然就涌上心间。
她看到角落的行李箱了,恨不得自己变成没有生命的物件,被他带着走到任何地方都可以。
或者就这样抱一辈子,两具身体相拥相融,永远都不分开。
决定已做事实既定,赵其很想扮演一个清醒的,理智的,不拖泥带水的角色,不让他过于为难。
可他实在太过狠心,这个地方,聆听了多少她许愿的心事,见证了数个相依的时刻,也陪着她渡过最痛苦狼狈的时光,是她最珍视的乌托邦。
他怎么能,怎么能选择在这个地方和她道别呢?
易安抚着她的后脑勺,轻吻她的耳骨,眼眶发酸,心脏也跟着抽动着疼。
“乖,我给你个东西。”
两人分开,易安去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小小的方卡,走回赵其这儿,是一张银行卡。
赵其盯着卡上突起的金色数字,和拿着卡的这双瘦长的手,皱着眉,抬头望着易安,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密码是你生日,你拿着备用,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把卡塞到赵其手上,赵其手一抽,又退了一步。
“多少钱?”
易安手悬在口中,望着她,眸中尽是难言。
“我问你多少钱!”
赵其几乎喊出来,后面几个字被哭腔淹没,无力飘进空气中。
如果是很大一笔钱,那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长时间不和她相见的准备。
亦或是不会再见了。
易安实在不忍看她发红的双眼,他懦弱避开目光,手慢慢垂到一侧。
赵其不想再理智了,她深吸口气,双目盛着热泪,颤着声问:“你能不能不走?”
易安胸口闷痛,坚硬的卡边深深陷入指关节中,他咬着牙,慢慢抬起头,眼波流转中满是无奈。
赵其苦笑:“你想留在海城高考完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易安。”
她还在挣扎。
“你为了这个执念,要把自己的未来都搭进去吗?”
要把我们的未来都搭进去吗?
易安沉默着,慢慢向赵其走过去,深邃的眼映着悲伤的泪,他握住她的双手,单膝跪在地上,仰望着她。
赵其瞬间瘪起嘴,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一滴滴落在他手上,流进两人的指缝间。
“我的未来在暖微死那天就停止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都是偷来的。”
“对不起,我给不了你准话,我会尽力留条命来见你。到那时候,我们就彻底干净了。”
赵其肩膀耸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用力摇了几下头:“别跟我说告别的话。”
易安低下头,吞咽喉中干硬的疼痛,捏了捏她的手,再次抬起头看她,张了口却难以发声。
这么多次,她的眼泪落在他手上,都没有这次这么烫,她眼底的悲伤,也从没如此无助而绝望过。烫得他手颤抖不止,几乎要坚持不住,抱住她,抹去她的泪,告诉她,他要陪她一辈子,永远都不离开。
可现实从不心软。
“答应我,要好好生活,好好学习,我们会去同一个城市……如果没有我,一个人也要向前走。”
赵其想摇头却止住了,她一点点瘫软,跌坐在地上,竭力抑制汹涌的泪意让她渐渐视线模糊起来,呼吸急促。
她紧攥着易安的衣角,胸腔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听得人心头发颤,泪失了禁仓惶而出,紧闭的双唇阻挡了撕心裂肺的呜咽。
眼前的一切都晃动旋转起来,易安的体香更浓郁了,胸膛很温暖,耳边也清净了,逐渐听不见一声声急切的叫喊。
“没有你,我走向哪里……”
“别丢人我一个人……”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重复着这些话,声声泣血。
易安跪在地上,紧拥住倒在怀里的人,搂住她瘦削的肩膀,他俯下身,贴着她发热的脸,吻去她眼角的溢出的泪,吻她的挺翘的鼻尖,吻她有淡淡雀斑的脸颊,吻她柔软的双唇。
他几乎把他的姑娘揉进身体里,绝望地祷告:如果有一天他食了言,他希望赵其能埋怨他,恨他,最后遗忘他。
爱太折磨人,会困住人一辈子,他不要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