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拿完报告出来,吴雨萱站在路边,一辆辆车驶过刮来一阵热气,借着刺眼的太阳光,她再次确认了遍每张单子上的“正常”字眼。
在被那三个人亵渎之前,她是没有定期到妇科检查的习惯的,甚至也没有这个意识,更没有这个闲钱。
别人是时刻监测身体健康,但她是为了保命。这三个人□□纵欲,尽管近些日子她只跟了阿岩一个人,可这个人偏偏最是好嫖成性的。
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身条,她不想被任何一种性病毁了身体,痛苦是一方面,她会被抛弃,彻底没支撑生存的能力。
滕立阴晴不定,手段暴力。梁子下流重口,人却很吝啬。只有阿岩相比于他们要温和一些,出手大方,但他从来不知道尊重两个字该怎么写。
最近,他找她的时间越来越多,身上也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艳色痕迹,转账的金额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在做那种事时竟然会问她的感受。
她终于感受到自己被当作一个人来对待,可处境变好些的同时心里又难免惶恐,就像一直监禁你的人突然把你从地下室挪到温暖的房间里,对你百般呵护,但是你一动,发现脖子上的锁链还在。
但这份温存已经让你逃离的理由变得难以支撑。
吴雨萱赶回了家,给吴军买了两份家常菜和米饭,摆好后去满是酒臭味儿的房间,把呼呼大睡的人叫起来吃饭。
吴军半醒中不耐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吴雨萱跟没听见一样,把碗筷摆好就去了自己屋里,门关得很响。
进了屋,只剩自己一个人,她脸上快刻在脸上的笑意才骤然消失,伪装久了快成习惯了,不笑时候甚至觉得苹果肌有些酸。
没等她放下手包,视线挪到床边的锁柜时,整个人又瞬间僵硬起来,浑身的肌肉紧绷。
她几乎是扑跪过去,那第二个格子一碰马上就弹了出来,外面的锁芯半挂在木板上,这一格突出来,怎么也关不上。
而里面本来几乎被她填满的红色钞票,现在一张也不剩了,就连用来铺垫的白色布巾也一同被拿走了,只剩下一块干干净净的板子。
呼吸已经被忘却,窒息感一点点笼罩住她。裸色的指甲抠着这劣质的密度板,用力到甲根发白翘起。她忽然又像被解救的溺水者抢夺般呼吸着空气,呼出的都是声声微弱的绝望呻吟。
钱呢?
她攒了一年的钱,她给自己攒的逃离这种生活的希望,她一次次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攒下来的钱,哪里去了?
张了口,连尖叫的能力都被收走,她猛烈地喘息着,连滚带爬到门口,理智和畏惧都被愤怒击退,她冲到饭桌前,捏着拳头,声音像被泡进冰水里,又冷又抖:“我钱呢?”
吴军拿着屏幕掉了一半的手机刷着视频,津津有味,头也没抬一下。
他的手摸向啤酒瓶,被吴雨萱一把枪来,朝着岩板桌面猛地一砸,淡黄酒液飞溅,翠绿的玻璃也滑得到处都是,一片飞到她手上,殷红的血黏稠冒出,她用不规则的碎口指着父亲的脸,大声尖叫:“吴军!我问你话呢!我他妈钱呢!”
手机浸了酒,闪烁几下一半彩屏一半黑屏。吴军摁了几下没反应,人也恼了:“没了就是花了呗,你他妈叫什么叫?花你几个钱,怎么,拿着酒瓶子要弄死你爹?那你来,打死我这个瘸子,就没人拖累你了!”
吴雨萱瞪大了眼,仔细看着也没从对方脸上捕捉到半点不自在和愧疚来,倒是理所当然得像是根本没花够一样。
她抽搐般笑了一下,俯下身来问:“你花哪了?你买什么了?”
吴军用筷子沾了下桌面上的酒液舔了一口,懒洋洋道:“我腿坏了以来,工友不忙前忙后照顾我,那不得请客回谢人家,那请都请了,不得有点排场?让人知道离了单位我照样能吃香的喝辣的!不差他们给的那一口饭吃!”
吴雨萱听着,手抖得像光着胳膊在零下十几度的寒冬里。她越听笑意越浓,眼泪却像断了弦不要钱地往下砸:“他们来了假惺惺几句送点果篮,送几百块钱就立了大功了?!你出车祸,在医院跑前跑后的是我!伺候你吃喝拉撒的也是我!家里的积蓄都花完了赔完了!现在养着你的也是我!”
“你的排场有了,你的面子有了……你拿着我豁出脸和命挣得钱!去换了你那可怜的自尊!!”
“吴军,你腿残了真不如脑子残了,就是瘫在床上也比干出偷女儿的钱去挥霍的事要强!”
吴军一瞬间从座位上弹起,伸手就打,吴雨萱没躲也没站着挨,拿着酒瓶子朝他挥去,后者反应倒也快,收了手后退几步,站不住又摔进另一个椅子里。
他耷拉的眼浑浊猩红,指着吴雨萱大喘着气,怒道:“什么你的钱,你挣得钱是你的,老子养你这么大花的钱怎么算?你欠着我多着呢!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
“那你他妈拿走吧!你来弄死我吧!这种两边遭罪的生活我他妈过够了!!你弄死我!!”
吴雨萱扬起胳膊一把把剩下的半个酒瓶砸个稀巴烂,剩个酒脖子攥在手里,她将其塞到吴军面前,歇斯底里,脸部肌肉走向歪曲,嗓子喊得像忘记抹油的车链子。
吴军没动,人相比之下也要淡定得许多,加害者从容地打量着面前的疯子,企图找到下一个攻击的豁口。
“说得像多可怜似的,你怎么挣得钱,挣个小十来万对你来说不是张个腿的事?”
“有跟你爹叫的劲儿,不如花心思想怎么让你张腿张得更值钱。”
最痛处被戳中,吴雨萱像被拔了栓塞,浑身的力气争先流走了。连基本的站立都觉得吃力,她微张开嘴,吸进冰冷的空气,从外到内,到骨头缝,到每个细胞里,都感到彻骨的寒冷。
浑身好像同时疼起来,尤其是阿岩磕了药凌虐过的地方,腿间也疼,胸前也疼,心脏最疼。
还有什么事比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侮辱更悲哀的事呢?
还有什么事,能让她感到伤心呢?
泪积在眼尾处烫得生疼,她退后一步就跟着落下来,经由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踉跄回了屋里,在空空如也的柜子面前摊坐下来,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阿岩的电话。
钱,钱,她要钱,她必须要很多很多钱。
表情变得太快,眼泪还没来得及消散就被夸张的笑容挤出来,她刚说了一句话,那边是疯狂畅快的尖叫和能震破耳膜音乐声,男人的欢呼和女人的呻吟混合在一起,吴雨萱听了很久没听清一句完整的人话来。
待这些交响乐声终于被阿岩的声音先压了下去,她却听到熟悉的,异常兴奋的,嘴哆嗦着,语无伦次的声音。
扬起的唇角被绝望压垮,脑子里浮现阿岩嗑大了差点掐死自己的画面,忽略觉得喉间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