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医∶组里。】
沈衡翳松了口气。
毕竟对方是顾局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他接触到媒体、更不要被拍到的人,要是一个不注意,他可能真得因为这事又挨顿批。
不过…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见到门口有晏景医的车,今一大早他就来了,也没见人从正门进来。
奇了怪了。
榆思年在旁边装作不经意地一瞥再瞥,偷窥隐私向来不是她的习惯,但碍于沈衡翳刚刚问的问题和神色转变实在明显,就算不看信息也知道他俩在聊什么,耐不住好奇,支吾开口∶
“沈队,你和晏顾问…你们……呃、和解了?”
沈衡翳听着这语气古怪,转头见榆思年表情更古怪,似乎在忍耐着某种笑意,憋得她脸色都有些发了红。
他是不理解这个网络冲浪一级选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正儿八经答道∶
“我和他本来就没冲突,有什么解好和的。是顾局嘱咐我千万不要让他被拍到,所以才多问几句。”
“哦~”
她的那句“哦”带上的尾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连面上的笑意也越发明显,叫沈衡翳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嫌弃。
“行了,别搁这闲聊了,让你查的事查完了吗你。”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
榆思年心虚目移。
真不是她不想查,她昨个熬了半宿,白白浪费休息时间来查周来富那案子,可能查到的信息只有那人最后的判决,至于谁查的谁抓的,压根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搭梯子找到一份当年相关报道的报纸,结果刚点进去就成了一堆乱码,就像是刻意被抹去踪迹一样。
她想叫苦也知道没用,最后心虚半天,也只好叹了口气一摆手,往办公组走去。
其实沈衡翳也没想施压,这案子追查这么久,好不容易结了案,本该让参与人员休息段时日。
可上头没给批,新案情又层出不穷,也只得委屈委屈他们了。
实在不行,他自费请专案组的同志们吃顿好的,安抚安抚情绪。
沈衡翳无声地叹口气,偏头,见门口的媒体记者越发的多,几个他安排疏通的警察被围得难以动弹,那身防护服在人群中极为明显。
路口堵了好几辆明显是属于记者的车,两边的路都有民众摁着喇叭,显然是被他们挡了去路。
沈衡翳有些躁了,戴上口罩抓起一旁的防护服,确认严实到就剩双眼睛,便往人群走去。
郑伸此时这在应付一个难缠的记者,镜头和话筒都要怼到他嘴里了,如果不是隔着防护服,他真觉得会直接被这玩意堵嘴。
他费劲扭过头,见另几个在场的同事也是这种状况,不禁心里暗骂一句“这群疯子”,破音喊道让他们冷静。
忽而,他感到一股子力把他往后拉,随即另一道身形挡在他面前。
“沈队!”
郑伸看清人后,顿时感到有了救星,激动地小声喊道。
“嗯。”
沈衡翳应了声,用手挡着拼命凑前的媒体。
有些个当地的媒体认出这是沈衡翳,推搡着举着话筒问道∶
“沈队长!请问对于这次连环杀人案有什么看法!”
“沈队长!这次连环杀人案在建国后实在少见,请问您有什么想对民众说的?”
“沈队长……”
眼看聚集人群越来越多,沈衡翳皱眉,挡住离得最近的镜头,道∶
“具体情况警方会在之后自行公布,请不要堵在这里干扰公共秩序!交警队的同志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想被贴罚单就赶紧把车挪开!”
他的嗓门加上直对的话筒,让声音又放大几倍,人群安静几秒,见不远处确实开来了交警队的车,立即散开几边,可仍有一些不死心的想继续追问,又被沈衡翳一眼拦了回去,只好悻悻收回手。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甭对他们太客气。”
沈衡翳向交警队的同志道完谢,转头朝郑伸说道。
小郑同志入职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一时不懂如何处理也正常,就当是给他涨涨经验。
郑伸点点头,想起什么,朝沈衡翳道∶
“沈队,最后一个受害人的家属已经收到通知了,待会过来领骨灰…”
沈衡翳停顿一阵,点点头,掩住眼底的心绪。
涉及刑事犯罪的尸体和遗物,只能在案件结束,等尸体火化处理后,才能由家属领回去。
宋函英的父母这么宝贝他们家女儿,可到最后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去时还是活蹦乱跳的姑娘,回来只剩下冷冰冰的骨灰盒了。
心里头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
上次见宋家父母,他们满眼憔悴,眼中还留有暗淡的光,再次见面,像是又老了二十岁,尤其是宋母,她的头发在几天内变得一片花白。
他们从警方手里接过骨灰,轻轻摸了摸印在上头的女儿的照片,夫妇俩相互搀扶着,嘴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的悲痛想诉说,可到最后也只是抱着骨灰盒,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
沈衡翳向来不爱应对这种场面。
面对穷凶极恶的匪徒,他有各种法子将对方制服,面对纠缠不休的记者,他同样能用法律的形式摆脱。
可受害人家属可不是这些人。
自他从警后第一次在受害人家属眼中看到渴求的目光起,就知道自己难以将他们忽视。
人民群众总是他们的软肋。
沈衡翳摆摆手,让同事先进去,自己兀自点了根烟,心情复杂地抽完后,才调整好状态,走了进去。
要公布案情和警方真正想告诫的事,指望那帮媒体肯定是不行的。
他们局有专门的宣教组,要想以舆论阵线引起民众注意,他们是最好的途径。
沈衡翳大跨步穿过长廊,刚开门,先扑面的却是一股子咖啡味。
他有些发懵,见组里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杯咖啡,正欲发问,坐在最门口的榆思年就已经开了口,摇晃着手里的咖啡道∶
“沈队你回来啦?快,晏顾问请咱全队喝咖啡了!”
沈衡翳有些不解,只是点点头应了声,而后穿过人群,朝宣教组一名熟悉的成员走去。
宣教组在局里的消息灵通程度不亚于网侦组,一名同事见沈衡翳过来,就已经意识到来活了,随即打开界面,给对方看官徽提前拟好的帖子。
沈衡翳顺着看了看,总体没什么问题,与先前通报案件的格式差不多,只不过……
“把关于宋函英等受害人本人的信息减少,着重强调周中正及其经历。”
前几日审问吕成才的时候,听他亲口承认了自己诱骗宋函英、并实施殴打与□□的过程,这事在文章里被提了一嘴。
他清楚官徽写相关受害人的事,无非就是为了警戒更多人,不要轻易相信旁人,好以这种形式来试图减少案发率。
出发点虽是好心,可观者不一定有意。
他不止一次看到评论区大片批评受害者的情况,如果发了,指不定就会造成受害者及其家属的二次伤害,还会致使民众的关注重点偏离。
他们需要警示民众,但不代表要暴露受害人遇害的太多细节。
况且,受害不是她们的错。
你可以说她遇害原因是过于善良天真,缺乏自我保护的概念,但不代表就可以说她是活该,转而吹嘘自己有多么精明、绝不会受骗,并将真正的错误全部归咎于受害者一人身上,从而让人们就此忽略了罪魁祸首。
受害人只是受害人,不能因为她们不够完美,就称其为罪有应得。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
至于周中正的经历……
前些日子晏景医给他看了那本笔记本,上面记得密密麻麻,内容是周中正导致最终犯案的因素,而这些因素所集成的,就是所谓的犯罪根源。
人们常以为,‘犯罪’离现实生活很远,尤其是这种性质严重的命案。
这并非有错,毕竟一场犯罪,本身就是由各种因素量的积累,再由相对而言的少数人爆发而促成的。
可正因如此,人们也时常忽略了,同样以各种因素构造而成的犯罪根源,往往离社会生活很近。
或许是错误教育,或许是家庭暴力,甚至是言语攻击……
无数人们也许知道或经历过,可从未有所改观的事,都有成为造成犯罪的可能。
他们办案,一次次追根究底,努力查找和分析犯罪根源,想要警戒群众的无非就是这些。
有人意识到了,进行反抗,因而有了法律的次次修正与添加,可仅有法律、仅有这批人的清醒,那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阻止一场犯罪,从来不是只要抓捕嫌疑人这么简单。
既是要宣传教育,当然要越深层越好。
那名宣教同事有一时的为难,良久后还是点点头,而后开始联系官徽进行文案修改。
沈衡翳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句“辛苦”,而后目光搜寻一阵,找到了角落那个熟悉的身形,迈步走了过去。
晏景医这时正在低头看什么东西,手边放了两杯咖啡,听到沈衡翳过来头也没抬,只是伸手把没打开的那杯递了过去。
“……谢谢。怎么想着请我们喝咖啡了?”
沈衡翳接过咖啡,随口问道。
晏景医动作一滞,开玩笑道∶
“初来乍到,不和同事们打好关系怎么成?”
他看着就不像是会关心同事关系的人,沈衡翳也就当他是随便应付,没再多问。
晏景医的工作位虽在角落,但采光却莫名的好,最远处窗口透进的光顺着他的桌面一直蔓延到上面摆着的资料上,直直照射在了写着“陆坤舆”的姓名上。
果然,他也在关注周来富的案子。
“晏顾问,你觉得…什么样的案子才会被各大渠道封锁?”
沈衡翳开口,见晏景医一时并未开口,目光仍是放在那片资料上,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最后开口∶
“我不清楚。”
也是,这事本就可疑,平日虽有消息强制封锁的案件,但不至于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着实少见,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得出可靠猜测。
“这案子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网侦那边也都在倾力搜查。”
“嗯。”
见对方再无下文,沈衡翳轻咳一声,虽有些别扭,但还是开了口∶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用独自一个人在这琢磨,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查。”
周中正的案子一路办下来,虽然晏景医是半路参与进来的,但他出的力不算少,先前带有的那点偏见,该没的也都没得差不多了。
要是再继续排斥人家,实在不够意思,也不像他的作风。
他听晏景医好像笑了声,随即又听他说道∶
“好,那沈队长,之后的工作,还劳烦能多多关照?”
晏景医朝他伸出手,沈衡翳见状,也回握了回去,先前那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
“请多指教。”
——一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