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块!不能再少了!不然姨要亏了嘞!你再看看,这番茄一点农药没打,甜的嘞!”
晏景医雷打不动,又重复了遍价格,见对方迟迟不肯松口,把番茄轻轻放回,看着颇为无奈道∶
“好吧,那我再去别处看看,沈衡翳,走了!”
没等沈衡翳反应过来,他就被晏景医拽着袖子转身了。
“唉你…”
真不要了?
见晏景医一副认真的模样,一句疑问还问出口,便听对方口罩底下传来一句倒数∶
“三、二、一。”
话音刚落,身后再次传来小贩的呼喊∶
“哎哎哎,成了成了,三块五我卖!真的是,俩大小伙看着年纪轻轻,怎么拧了吧唧的!”
晏景医闻言顿时回头,喜笑颜开地走去∶
“谢谢阿姨,麻烦给两个袋子!”
沈衡翳看着晏景医一趟动作行云如流水,敢情都是套路,见人已经拿好东西过来,轻声道∶
“她这是连带我一块骂了啊。”
晏景医埋头理着东西,没看他,接着朝他递去一袋番茄∶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四个够了没?”
“……够了。”
沈衡翳笑着接过,见晏景医手上也提了三个番茄,随口一问∶
“原来你也买菜啊。”
此话一出,他立即反应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下一刻晏景医便反问了句∶
“难道在沈队长眼里,我像是个乐意没事和上司逛街的人吗?”
显然不像。
沈衡翳不住捂脸。
好吧,他承认,他是有点容易一有那么点混熟就口无遮拦的成分在。
“菜钱我待会算好发你,你记得转账给我就成。”
晏景医晃了晃手机,朝另一个摊位走去。
沈衡翳刚应下,又觉得只叫人家自个忙着砍价也不是事,再次开口伸过手∶
“那什么、东西我先帮你拿着吧。”
哪知晏景医却先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开口就是一句∶
“劳动力不抵消菜钱。”
沈衡翳∶“……”
不是、他差这点钱吗?
不对,这是钱的问题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沈衡翳一阵无语,再三保证不会找机会不给菜钱,更不会把菜扣住不让人拿回去,晏景医才看上去有些安心地把自己那袋递了过去。
确认对方终于确定摊位和目标了,沈衡翳拎着袋子,左右也无事,先前思路被打断,这会刚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观察。
晏景医这会正和商贩讲一大朵平菇的价,看着和刚刚一样运筹帷幄,瞧着便是老手,先前他还觉得对方与闹市格格不入,这会下来,倒是顿时有了人味。
……他是说人情味。
说起来,晏景医对他来说,之前一直是块难啃的骨头。
顾裘厉在很早之前就告诉他,只要认识新人了,不管以后会不会常相处,都要好歹处个较好的关系,常相处的就更要处个好关系了。
虽说这话他从没放在心上,与人相处也是全凭本心,从不搞弯弯绕绕,也懒得带有目的,从小到大就没处过不好的关系,好歹面对着不可能产生一股异样的距离感。
唯独晏景医这人着实怪得很,理论上来讲,其实是结交最容易的,既不容易生气,也不容易闹矛盾,整个人包括行为处事都是平平淡淡的,应当是很温和的感觉才对。
可他身上异样的距离感反而是最强的。
不是人与人交往间应有的距离,而是一种全副武装、让人多跨一步都觉得是种不安的距离,像是全身上下裹满沾刺的盔甲。
偏生这人又喜欢在盔甲中探出条缝隙用以窥探旁人的内心,既不愿被接近,又需要人接近,谁见了都想说一句矛盾混合体。
这样的人,于旁人而言兴许更多的是止而却步,可于沈衡翳来说,他一直都喜欢寻这种逆人意愿的刺激。
这种癖好由于从小被压抑,平常不显露,一显露就会极其明显。
就比如从小他爹不让他当警察,那就憋着,到了高考填志愿直接来个大的,填警校过检查被录取一气呵成。
你不让我当,我偏当给你看,你不让我接近,我偏忍不住接近。
他是不晓得他这算什么心理,毕竟不重要,总而言之,晏景医这个人就是浑身上下有一种吸引他接近的气质,当然,那倒也没有非要窥探人家内心的冲动,他还没变/态到那份上,只是比对别人更多点好奇,没别的目的。
这次单独相处,确实算是给了他一次机会。
好歹对方看起来没有那么难以相处了。
……也许。
他见晏景医身形已经过来了,回过神,正欲上前接过东西,结果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在地上一摊烂菜上,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赶忙把手里的袋子护好,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被面前的人扶了个正着。
一股子薄荷味顿时涌入鼻腔,他听晏景医轻笑出声∶
“看来沈队长,也是走路不走心啊。”
沈衡翳∶“……”
丢人丢大发了。
沈衡翳顿感面部升温,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奈何这不现实,只好面红耳赤地接过菜,没去看对方带着笑意的脸。
为了避免尴尬再发生,沈衡翳干脆都闭着嘴,老老实实跟着晏景医买东买西,除了主动去提东西外就没再有别的大动作。
晏景医也是乐得清闲,两人一顿配合,很快就解决了清单上的菜。
“确认没别的要买了?”
晏景医见沈衡翳双手各拎着两大袋东西,整个人忙得走路都有些费劲,便主动接过一边,不忘问道。
“啊、对,没了。”
沈衡翳看了眼手机,确认自家老妈没再有补充,肯定道。
见晏景医应了声“好”,接着就提着东西往外走,沈衡翳又跟上去,轻咳声∶
“今天谢谢嗷。”
晏景医挑了下眉∶
“这么客气?”
“这不你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么…”
他说到后面,话语又被程度不大的笑声代替,虽然没什么好笑的,但就是觉得心上莫名的轻松。
有点丢人,但还好对方不在意。
晏景医见此也只是笑了笑∶
“顺手而已。我记得,沈队长是住在民安河小区?”
“是,离你那还挺近。”
是挺近,往大了说,几乎也就一条街的事。
晏景医垂眸,点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晨的民安河总是温和的,桥下的水没有几分波澜,有的无非是自然流动留下的轻叹。
沈衡翳一向很喜欢这条河流。
“民安河、民安河、民安桥过是平安…”
沈衡翳抬头,见晏景医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此时在轻抚着桥栏上雕刻的“民安”二字,口中哼唱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童谣。
每个在丰年县长大的孩子,都不会对这首童谣感到陌生。
沈衡翳笑笑,没去打断对方,晏景医却是主动合上嘴,没再有多余动作,仿佛刚刚哼唱童谣的不是他。
“怎么不哼了?”
晏景医抬眼看了看沈衡翳,见对方是真诚发问,不觉带上几分无语。
见对方不理,沈衡翳也没纠缠,自顾自接道∶
“‘民安桥,平安过,平安娃娃有好福’,我小时候不乐意睡觉,我妈就喜欢唱着歌哄我,好久没听了,还挺怀念。”
“是吗。”
晏景医笑笑。
“难道晏顾问不是?”
沈衡翳有些好奇,偏头问道,却见晏景医神色复杂,脚步又加快几分,虽不知原由,但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自觉闭嘴跟在后面。
“……你家到了。”
一句话打破沉默。
沈衡翳反应过来,见晏景医看着他,神色淡淡,不见其它情绪,只是朝一旁雕刻“民安河小区”的门牌示意。
他愣愣地点点头,“昂”了一声,见对方正要走,又不住开口叫了声。
“那什么,钱我待会发你。”
“嗯。”
“那…晏顾问,明天见。”
说罢便转身刷脸进了小区。
晏景医顿住脚步,回头看了那道身影一眼,想起对方方才说的话。
终归是哄孩子的童谣。
他笑了笑。
那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