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口气,沉默地将另一只拳头攥紧,发出咯吱响声。
这里人员密集,要寻人着实算难事,他正抬脚想四处转转,怎料刚转头就看到方才追踪的女人在一处拐角一溜烟跑开。
确认无人注意到这边,沈衡翳赶紧跟上。
通过拐角后又往里走几步,身后的声响明显轻了不少,属于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陡然放大,令他不自觉更放轻脚步,生怕引起了谁的注意。
这边应当是酒吧内的包间,上面都标了排号,甚至在旁边恶趣味地闪着几个粉色爱心,而在不同的房间内,时不时会传出几声不明显的娇/嗔。
他不确定那名疑似孕妇的女性在哪间,这会也不好一间一间查,毕竟开一间称是意外还能说说,再连续多开几间,那可就难免引人注意了。
走廊粉紫色的灯光昏暗,照在路上有些许模糊,沈衡翳将一只手搭在墙壁上,一路顺着走过,身后的声音逐渐从小声到消失,就连原先在房间内传出的可听到的人声也不再出现。
正当他以为快到尽头时,忽而在静谧深处听到一声惨叫,伴随着的还有皮鞭划破空气的呼啸。
他顿时寻着声跑去,最后停在了一道向下的楼梯口,几乎未有犹豫便跑了下去,右手紧握提前备好的枪支。
楼梯道狭小,只能刚好一人通过,刚踏入就有一股子强烈的霉味和湿气,还有一阵令人不安的血腥气。
女人还在尖叫,这会夹杂的辱骂声格外清晰——
“小/贱/人!我让你跑!我让你跑!妈的,一天一个铺子都没开,还好意思哭!他妈的,本来还想着再不行让你妹子替你,我还好声好气给她送了东西,结果和你一样都是赔钱货!人死了还他妈白瞎了我的东西!我呸……”
鞭子又随着骂声落下,可还未等抽在人身上,手腕便被牢牢牵制住。
沈衡翳一把将鞭子夺取,刚施力想把人按下制服,在看到那人挺着的大肚子后又顿时收住力,转而只是摁住了双手。
那女人呆愣了下,随即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哟…是客人吧?哎呀,家里孩子不懂事,咱这教育着呢,让您见笑了……”
她正欲继续搪塞,又被对方一眼瞪得一颤,嘴巴哆嗦着竟是发不出声来。
沈衡翳还想说什么,又被地上的身形拉去注意力∶
“沈、沈警官……救命…不、不不,你、你快走,快走……!你不该来这……”
话还未说完,那身形便惊呼一阵,接着痛苦地蜷缩起来。
来不及管那打人的女人在挣脱束缚后便朝外逃去,沈衡翳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待到将对方上半身小心支起后,面色更加凝重——
果然是夏求南。
方才听到尖叫声时他便觉得耳熟,但毕竟嗓音尖锐的时候实在难以辨别,只有一个大概猜测,直到对方方才喊出称呼那刻,沈衡翳才真正确认是谁。
夏求南浑身是伤,有几处还流着血,嘴角同样沾着血迹,整张脸都红肿乌青,瞧着比白日更加憔悴,正有一下没一下艰难喘着粗气。
可恨的是手机不在身上,这会连打120都难。
似是看出他的难处,夏求南伸手紧紧抓住沈衡翳的衣领,眼角噙泪,眼睛睁得极大,死死看着他,嘴里浑浊道∶
“沈警官…别、别报警……也别打120……!”
她慢慢摇头,随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里…不管这些……没用的…没用的,南南她也想管过,但是…但是……”
夏求南说到后面,声音便被呜咽替代,而后将头埋在沈衡翳胸口开始低低抽泣。
沈衡翳不由惊慌失措,但也不能松手,只好仍由她先哭会平复情绪,自个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想对策。
“别怕,这里不管,市局会管,你现在是安全的,别怕。”
他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见对方肩膀耸动幅度有所减小才略微松口气,小心翼翼开口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夏求南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仍未起来。
沈衡翳动作僵硬地收回手,又尝试着轻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你认识刚刚的人吗?”
夏求南闻言又周身一颤,吓得沈衡翳又是通手忙脚乱的安慰,好在这回没有刚刚激烈,只缓了会她便出声∶
“我爸妈不供我上学,我初中毕业就只能到处找工作,但是哪都不要我,家里亲戚说这里还招服务员,我就来了,后来稀里糊涂签了字按了手印,谁知道这里…这里……”
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泪水一个劲下滑,全都落进沈衡翳的衣服里。
其实不用她接着说也能猜到。
这哪是让她来当服务员,分明就是骗她进来卖/身!
夏求南抽噎继续道∶
“她们还想把南南也骗进来,可南南聪明,本事比我大,根本没信,自己去外头打了份工,说要攒钱把我赎…救出去,可这哪是那么好走的地啊!还白瞎了她辛辛苦苦打工的钱……我的好南南啊……”
一提起夏图南,她便忍不住失声痛哭,却又死死压着自己音量,像是在堤防些什么,但很快又止住了哭,只是一边抽泣,一边开口向沈衡翳问道∶
“沈警官,你知道这为什么叫攀枝街吗?”
见沈衡翳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夏求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因为咱们这是凤凰镇啊。”
她流着泪笑出声,从一开始的轻笑,到后来越发大声,声声仿若泣血,像是癫狂,却又清醒发话∶
“攀上枝头当凤凰…哈…哈哈……沈警官您看,在我们这,甚至不配用‘飞’来形容……哈…哈哈哈……”
沈衡翳垂下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原句本该是“飞上枝头当凤凰”。
他正欲开口,领口突然被女人拽住,她表情扭曲,泪痕挂在脸上泛着水光∶
“沈警官,您还不明白吗?”
她忽而泄了气,手上的力收起,整个人瘫下,喃喃道∶
“……您还不明白吗?我们凤凰镇,没有凤凰。”
有的只是一群活着连尊严都不配提起的山鸡。
沈衡翳却只是在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方才怒气涨满了,这会反而冷静得很,终于在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有些皱巴的纸巾——
先前晏景医借的,他又忘还了。
他抽出张纸递去,见女人不接,只好又用手指小心夹着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接着又换了张纸,一点一点把她身上流血的伤口简单清理,又不忘柔声安抚∶
“现在待着这迟早会有人回来,你先跟着我出去,回头再……”
“不行…!”
夏求南闻言忽而又有了力气,猛地抓住他的手,连指甲都深深嵌入肉中,沈衡翳吃痛却没甩开,仍保持着动作,深吸口气问道∶
“为什么?”
对方像是意识到自己行为上的不对,又顿时撒手,默默圈住自己的双臂,眼前又一阵模糊∶
“出不去的…出不去的……”
她摇头,又慢慢埋在胳膊里,吸了吸鼻子后再次红着眼看向沈衡翳∶
“沈警官,你是个好人,不该参与进来的,现在走还来得及!你快出去,那个女人逃走后肯定会找来救兵的……!你快走…快走!”
夏求南陡然起身,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劲推着他走∶
“我知道这里有个后门可以出去…可以出去……对、可以出去!”
她推搡着一个劲重复着。
沈衡翳身形一顿,随后以退为进,从被动前行转为主动,期间再无多问,在被领着一顿七拐八拐后走到一出狭窄的阶梯前,还未等他踏上,回过头便没再见夏求南身影。
……不对劲。
他眯了眯眼,将手中那张沾了血迹的纸巾收好,又回想起先前那个怀了孕的女人。
方才无意握了那人的胳膊,同之前的男人一样,触感一阵密密麻麻,像是针孔。
沈衡翳深吸口气,走上那处阶梯。
阶梯尽头一片黑暗,他伸手顶了顶,原是盖了块木板,稍一用力便能推开,在推开后却瞬间被一阵煤灰给盖了脸。
……这门竟是直通夏图南家厨房的灶炉?!
他手脚并用地从炉台爬出,颇为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突然感到口袋有什么东西抵着,伸手一摸——
他的手机?!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有一瞬惊诧,又逐渐想起领他进来的那个女人,顿时将她先前塞自己手里的纸条拿出一看——
貌似是串微信号。
来不及细想,他又把纸条折好放回兜里,边出门边联系队里的其他人。
郑伸和陆青阳已经回停车处了,另外几个在村里转哟的也都说没发现其它异常,就在这时,邓文龙突然发了消息∶
【邓文龙∶铁链女家突发紧急事件速来】
连标点符号都不顾着打了,看来确实很急。
院门被踢开的时候,小女孩还坐在地上仰头看星星,转头看见爸爸回来时刚想叫,瞧见他手上拿着酒瓶,又害怕地缩缩脖子,低声叫了句“爸爸”。
男人显然没听清,跌跌撞撞走到屋内,桌椅拖拽的刺耳声划破天际,小女孩刚好奇地凑前,又被紧接而来的玻璃碎裂声吓了跳,只得躲在门边小心探出一只眼睛。
“爸爸?”
男人没回应,只是趴在桌上发出阵阵鼾声,看来是睡着了。
地上留着酒瓶打破的碎片,浑黄的酒水撒了满地,小女孩好奇地沾了点放嘴里,又因为难喝,立马吐了出来。
平时爸爸不让她靠近,一靠近就打,还经常说她是“赔钱货”,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妈妈被人带走了,她只有爸爸了,现在爸爸睡着了,不会打她了。
她壮着胆子靠近,小心翼翼握住男人的一根手指,见他没反应,顿时开心地抱住他的手,又轻轻唤了声“爸爸”。
男人的手上原先拿着什么东西,这会脱了力,顿时掉在地上。
小女孩看了看昏睡得没反应的爸爸,又看了看地上奇怪的东西,慢慢蹲下身捡起。
这东西又长又圆,顶端尖尖的,里面还装着什么东西。
她经常看到爸爸拿着这个东西往手上扎,每次扎完心情就会变好,有时候还会难得地对她笑。
爸爸喜欢这个。
她拿着东西晃了晃。
那如果她也扎一针的话,爸爸会不会喜欢她?那是不是就不会打她了?
小女孩想着,就学着爸爸的样子,把尖尖的那头对准了自己瘦小的胳膊。
女人高跟鞋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随后便传来惊慌的女声∶
“若若!放下别碰!!!”
小女孩受了惊,手上一歪,还是扎了进去。
疼痛感顿时传来,鲜红的血液也顺着针口处挤出,恐惧感涌上心头,令她立马流出泪,却又害怕把爸爸吵醒,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抽噎。
女人蹬开高跟便匆忙跑过来,一掌将小女孩手中的针管拍掉,赶紧将孩子抱起,三步一摔地朝外头跑去。
有人的…今天有人的!
她穿着粗气不自觉颤了声∶
“警察…市局的警察呢……”
她刚踏出几步就被人拦住,邓文龙闻声从探路的小道寻来,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人赶忙上前询问。
女人抱着孩子的手也在不住颤抖,将小女孩胳膊上的针眼亮出∶
“是、是毒…!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