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年满十六周岁,能够靠打工勉强养活自己。
可…
“是你们那的所有人这样,还是…只有女孩子是这样?”
赵想娣没答,只是静静望着水杯。
答案可想而知。
潜苓深吸口气。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现在是2020年。
她压抑着自己心中陡然升起的情绪,又问∶
“那你…想继续读书吗?”
赵想娣仍是不答,却是反问一句∶
“姐姐,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啊?”
潜苓表情一滞。
从昨天她就能隐约感觉到,这小姑娘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任何人有什么情绪变化,她都能够有所感知。
想来在家中时,她也是这样的状态。
这哪叫什么家啊……
潜苓心中轻叹,也没有掩饰目的∶
“是啊,姐姐有点事想问你,但…可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所以姐姐想知道可以问吗?”
赵想娣眨眨眼,一双眼圈尚且泛红的眼睛瞧着有几分倦意,却到后面尽数化为坚定,她重重点了两下头∶
“我可以的。”
潜苓虽面上应好,可心中仍是担忧,斟酌再三才开了口∶
“你还记得…你出事那天,被带去过什么地方吗?”
“我…我只记得,醒着的时候,在一个房间里,窗帘拉着,看不到外边,但是里头亮了灯,还铺着地毯。”
“房间里有什么特征吗?比如摆设什么的?”
赵想娣摇摇头,又忽而记起些什么∶
“我记得…当时我被人摔到地上,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把一个杯子给摔碎了,那个杯子上,有一个图案……”
“是什么图案?”
“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是一只鸟在飞,但是翅膀被绑住了,图案是红色的,有点吓人,但…又好像有点眼熟。
我当时没看清,下意识就把碎片扔过去了,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可能、可能是被划伤了……我不太清楚。”
潜苓轻声安慰着对方,又在肢体遮挡处确认录音中,而后再道∶
“能够及时反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嗯…你还记得,你大体是到了哪里吗?”
赵想娣的手握得发白,嘴唇颤了颤,像是回忆起什么恐惧的场景,周身一抖,吓得潜苓赶紧把手杯扶好,小心抚顺对方的后背∶
“不怕…不怕…你已经很棒了,能记得这些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没等她说完,赵想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艰难开口,声音仍是发颤∶
“我、我记得、在回去的时候…我、我醒来过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
“睛蒙住…扔、扔在了后、后面…很黑,我什么也、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我听到有猪的叫声,有很多声,不止一只,所以声音比较大。”
赵想娣咽了口唾沫,嘴唇似是又白上几分,却仍颤抖地说完∶
“我记得、我记得当时,车…车震了一下,只有一下。”
……
“晏顾问,要是再按,那可就是第三次了。”
沈衡翳收回将要摁下门铃的手,略显无奈。
日新小区是东都市中心的老小区,离市局不到五百米,即使是步行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他们初到时是十二点过半,现在接近一点一刻,期间共按门铃两次,结果皆是不尽人意∶
第一次摁了三下才从里边传出响,一阵噼里啪啦声、哐哐当当袭来,又不过几秒便沉寂下去,先是门内人问了句“谁”,而后便开了条缝,不等沈衡翳说完身份就直接关上;
第二次沈衡翳眼疾手快把脚卡在门缝里头,这次稍有进步,硬是等他说清大抵来意才强行关了门。
第三次就是现在。
“别急,这么重要的事,三顾茅庐也正常。”
晏景医抱胸靠在墙边不急不躁道。
成吧。
沈衡翳轻叹口气,又屏息伸手,在指尖快要解除门铃时再次停下,带有一丝请求意味地看向晏景医∶
“晏顾问,要不这回你来?”
晏景医挑眉。
“我这都摁两次了,再来次恐怕不是三顾茅庐,而是被当作强闯民宅还自称人民警察的骚扰犯了。
而且,呃…你面相看着好点?”
晏景医∶“……”
晏景医有片刻思索,最后还是让后背与墙面分离,上前却未摁门铃,只是对着门板轻敲三声∶
“您好,我们是湖西市市局前来例行调查的刑警,请问楚歌、楚女士在吗?”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随即一阵寂静,而后,门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嘶鸣——
里面的人慢慢打开门,先是露出一只眼睛,瞧清人后睁大几分,竟在之后便缓缓敞开,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她轻声道∶
“进来吧。”
沈衡翳∶“?”
不是、就这么简单……?
难道当真是他面相太凶了???
晏景医也有一瞬讶异,口罩上方的双眼少有地表露情绪,有很快恢复寻常,轻声道谢后朝沈衡翳示意,便率先进了门。
沈衡翳见状,硬着头皮顶着门口审视的目光也侧身进入,刚探进半步便不小心踩着什么柱形体,显先踉跄,赶紧调整重心站好。
屋内窗帘紧拉,门缝寻入的现存亮光只能堪堪照亮接近门的地方,竟是堆满了喝完的啤酒瓶和饮料瓶。
不等他继续往里瞧,身后便传来“啪”的一声,最后那点光也被驱逐。
“屋里边乱,你们随意。”
女人挠了挠头皮,说罢便自顾自坐到了瞧着像堆满了东西的沙发的地方。
“噢,可能有点暗。”
她支起身动了动,随即伸手摸到什么东西,狠狠往下一拉。
清冷的白光闪了又闪,最后才持续停留,把身下一小片地方照亮——
原是堆满了一次性餐具和包装纸,余下便是乱飞的纸张和笔,其中几张被染满了墨汁,上面被堆了烟灰和几枚燃尽的烟头,几乎没有一处空地。
“啊,好像没地可以随意。”
她作思索状,接着很快做出行动,不顾沈衡翳阻拦,一个伸手就把离得最近的桌面一扫,进行迅速“清空”,而后掌面朝上∶
“喏,请坐。”
沈衡翳一时无言,但还是挪了一处坐下,见晏景医没动,便先开了口∶
“这位女士,请问你是楚歌…或者说,是楚九辞女士吗?”
对方没回答,而是自顾自在兜里掏个半天,最后摸出一支烟点上,她水肿的眼中透着疲惫,先是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晏景医,又看了眼面前正襟危坐的沈衡翳,缓缓吐烟∶
“我是。”
沈衡翳松了口气∶
“楚女士您好,我是湖西市市局派来调查的刑警,我姓沈,这是我的证件。”
楚歌一只手撑脸,闻言既没抬眼看他,也没瞧他递来的证件,却是微微合眼又吸了口烟,良久才伸出一只手将证件往回推∶
“不用,我信你。”
沈衡翳一喜∶
“那劳烦楚女士方便的话,能够配合……”
“不方便。”
没等沈衡翳将“我们的工作”几个字说出,楚歌便当即打断∶
“你们找我,是想问我关于凤凰镇的事儿,对不?”
“是。我们…”
“可惜啊…如果你们警方能够在三十年前找我,甚至是十六年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可是现在不一样。”
她摊开手,露出一抹冷漠的笑容∶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工作、更没有你们想要的线索,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愿意配合你们?就因为你们是警察?呵呵…”
她掐灭手中的烟,又慢慢点在一张废纸上碾碎,一字一顿道∶
“不好意思啊,我在很早之前就不再信任警方了,尤其是你们湖西的警方。”
不信任?
沈衡翳愣住。
为什么会是…不信任?
虽说三十年前他还未出生,可据他从父母那所知,在那个普遍动荡的年代,湖西市的治安还是相较稳定的,破案率虽说称不上极佳,但也是中规中矩。
所以…为什么会是不信任?
又为什么专门强调了“湖西”?
不对、现在不应该先纠结这个问题,现在应该想办法让对方自愿配合。
沈衡翳正在思索,又无意看了眼晏景医,顿时灵光一闪,试探道∶
“那如果…我们想知道的,只是有关晏秦淮教授的事呢?”
楚歌抬抬眼,似是起了些兴趣,让沈衡翳受到些鼓舞,于是深吸口气∶
“我们发现,在这么多相关报纸里,几乎无一处提及她的成就,她是我见过的,所能接触到的最接近而又最优秀的女性,不应该就此埋没,我们需要有人能证明她的荣耀。”
楚歌望了他良久,随后“噗嗤”笑出声,持续笑了许久才做出回应∶
“你这人倒是挺有意思。不过…倒也不是不行。但是,”
她语气一转∶
“我有一个条件。”
她提溜眼珠,看向了晏景医∶
“小伙子,能不能把你口罩摘摘,让我看看你的脸?”
沈衡翳不明所以,又觉会叫晏景医为难,正想找理由劝说,却见晏景医竟真的摘了口罩,少有地露出全容,随后对着楚歌笑了笑∶
“可以了吗?楚女士?”
楚歌望着他的脸,微微愣神,又开口道∶
“再、再转转。”
晏景医在沈衡翳吃惊的目光下乖乖侧身,露了个侧脸。
楚歌的表情明显缓和∶
“可以了。孩子,我问你,秦教授她…她还在,是不是?”
晏景医回过身,闻言来不及戴好口罩便先点了头∶
“她一直在。”
她一直在。
好啊……
好啊。
楚歌眼中流露出转瞬而逝的悲伤,嘴角挂上抹笑。
“还在好啊…还在好啊……”
她神情又是一转∶
“让我说也可以,但有个前提,带我回湖西,再见秦教授一眼。其余,免谈。”
沈衡翳下意识看向晏景医。
后者显然也是没料到这一要求,眉头微蹙,但最后却也只是回望后,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
沈衡翳接收到信息,朝楚歌道∶
“可以。”
对方这才满意地应声,随即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推向门口,期间碰倒不少瓶瓶罐罐也不理会,径直将人推出屋,在关门瞬间微微一笑∶
“那么,晚上六点,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