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楼梯拐角。
微弱的火光短暂闪烁,在主人的片刻思虑后,它还是没被发挥上用处。
沈利峰深叹一口气,正打算将手中的烟草,与方才关上的打火机一同放回裤兜,眼前便再次亮起一束火苗。
他抬头,正对上晏景医含笑而疏离的目光。
见对方看来,晏景医娴熟地挡住风口,不等对方躲闪,便迅速帮忙将烟点上,颇为贴心地解释道:
“这里是可吸烟场所,沈叔叔方才配合调查了那么久,想必也憋烦了吧?您放心抽,在这里,不碍事。”
沈利峰望着面前这张与旧友相似的脸,嘴唇一张一合,终归没再客套什么,只是再次叹出口浊气,顺势坐到墙角的位置,默不作声续上手中的动作。
烟雾升起,缭绕在二人之中。
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沈利峰偷着灰烟,朦朦胧胧时,仿佛在隔开这层雾纱,窥见十六年前尚且青涩、又好应付的故人之子。
这是他曾经挚友的独子,所以他不想把态度咬得太硬。
可也正因是那两人的孩子,年少时尚且便有些许锋芒展露的人,如今十几年历练呼啸而过,不必多加猜想都知道会成长成哪副摸样。
倒不是他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家伙会怕一个后辈,只是肯定要更为谨慎,才能更方便达成目的。
他有条有理地兀自在内心分析了半天,最后终于得出了要后一步开口的结论,而后抬头,见对方面不改色,几乎确信地认为,这个后辈一定也同自己一样疑虑万分,这才半天出声。
经此一想,沈利峰更端正了态度,连把烟的手都扶稳了不少,就这么严阵以待地等着面前人出招。
至于晏景医那边,几分钟过去,依旧没什么别的动作,像是什么也没纠结。
事实上,他也确实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在等对方开口而已。
这次与对方的相遇本就在意料之内,他这人向来习惯在上一次分离后,就提前演练好下一次见面的场景,哪怕与沈利峰的别过已相隔整整十五年,也同样不例外。
毕竟,这本就是计划内的小小一部分。
既然该预想的场景和对方想达到的目的都早已想到,如果应对的话术也早早解决,他自然也就不用着急,需要做的也只有等待而已。
他知道的,沈利峰和沈衡翳是一个性子,等不住的。
果然,又是几分钟过去。
沈利峰手中的烟早就燃尽,他的耐心也随之飞去,方才的谨慎行事,也早就跟着烟灰被吹到九霄云外。
他忍着脾气把烟头死死摁在烟灰缸上,随即哑着嗓,低吟开口:
“景医,你这又是何苦。”
晏景医一脸无辜:
“沈叔叔想说什么?抱歉,我一时不太理解。”
他瞧着低眉顺眼,却又将眼底的精光毫无保留,沈利峰瞧着心中不住窝起一阵无名火,却也无可奈何继续:
“你还在执着当年你父母的事,对不对?”
见晏景医没说话,他重重叹下一口气,只当这是默认,更加不休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从当初你报志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一开始的认命是假的。
后来毕业,听老顾说你直接进了你爸当年在的局子,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回来,我就知道!你果然……”
“所以,你们果然一直都在看着我,是吗。”
沈利峰正注入感情准备一顿输出,措不及防被晏景医打断,顿时哽住,下意识看去,立马便撞入了对方冰冷的目光中。
晏景医皮笑肉不笑地慢慢扣上手指,缓声道:
“或者说…是顾局一直在盯着我,是么?
毕竟我高中毕业后,与湖西这边唯一的联系,除了一点一点努力还你们当初帮衬我们家的债务外,就只剩下他会一再询问我的状况。
当然,他还没有冲动到直接询问,沈叔叔不用拿这种表情想到他。”
见沈利峰一脸吃土般不可置信,不难想象对方误会了什么,晏景医轻笑一声解释:
“他当年是你队伍下的成员,保密工作学得也很到位,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学生的话,恐怕也一直都不会起疑。
但很显然,我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是么。”
他调侃般笑笑,又立马被对方不悦地打断:
“别这样说。”
许是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态度不好,沈利峰抽了抽嘴角,又尽量柔缓了些表情,僵硬解释:
“你父母他们…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形容自己。”
晏景医不置可否,直接顺着应道:
“是啊,我父母确实不会希望这些,您很了解他们,同样也很在意他们,也就因此爱屋及乌到了他们的独子身上。
我想,也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在您发现,昔日部下一直在偷偷监视挚友独子的时候,才会选择闭口,帮忙隐瞒些真相,代价则是…让对方同样也要告诉自己,那个孩子的状况,是么?”
不等沈利峰讶异开口,他便靠近了些,笑意更甚:
“沈叔叔,您放心。
虽然我刚才用的是‘你们’,但我知道,你和顾裘厉,不是一伙的。
所以比起你是怎么从他那里知道我的行踪,我更好奇的是——
当年公正不阿大义凌然的刑侦大队长,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在明知道挚友‘死因存疑’,且嫌疑人就是自己同事时,依旧选择了放弃调查的呢?”
晏景医敲了敲椅子,慢慢补上了最后一个对方可钻空的机会:
“我知道我父母出事那年,顾裘利早早寻到契机,在脱离你的队伍后,级别一升再升,从你的下属,摇身一变成领导。
但我同样也知道,沈叔叔向来不是那种,因为调查对象是强权者,便主动放弃追寻真相的人。
所以,我需要您向我坦白真正的原因。”
沈利峰额间冒出的细密汗珠,他虽能料到对方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却没料到,就连自己放任顾裘厉监视对方的事都知道。
他颤了颤嘴唇,终是开了口,却是一句深表无力的——
“孩子,对不起。”
晏景医笑眯眯一口打断:
“我相信您一定不会用‘我不知道’的话来回绝我的,对吗?”
沈利峰:“……”
沈利峰默默咽回了马上就要脱口的那句,“其实我也不清楚”的话。
他搓了搓手,又忍不住掏了根烟,这次没等晏景医上前,便自个点着了火,抽烟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带上了丝忧愁,记忆就这么被催促着,向十六年前的远方飘去。
“…我确实不知道内情,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当时发生的记忆了。”
烟雾被他手动挥散了些,沈利峰的眉头拧得更紧,动作也更带了些力气。
显然,回忆这些然后他的心情并不美好,但想起来却并不吃力。
“04年十二月份,二十五号那天早上,我记得很清楚,在早上六点不到我就来了局里。
那会儿夜班的同志还没结束,我刚到班位上,还没进去,就听着了老顾……呃,顾裘厉的声音。”
他猛一停顿,不自然地改口,嘴唇扭曲半天,瞧着别扭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