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舒将染血的银枪擦拭干净,正准备和衣而眠,一道身影晃过帐篷。
步履轻浮有异,段怀舒便跟了上去。
相隔不远,段怀舒便认出了柳丞,他前去的方向非敌方阵营,是一座荒山。
柳丞上山并不会引起旁人多疑,因为众多救命药草都是他上山采摘而来。然夜深前往荒山,本就可疑,再加上他手中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浅浅微风吹过,裹挟来的是淡淡的血腥味。
隐于树后的段怀舒眼眸一沉,暗暗跟上。
这座荒山位于大梁与蛮夷交界的一角,无人涉足,无国管辖,属于禁区。
段怀舒想不出除了采摘草药,柳丞还能上山做什么?
过了山腰,空气中凝了雾气,氤氲如烟,柳丞的背影被晕出了虚影。
蓦然,柳丞停住了脚步。
段怀舒细看才发现,柳丞身前有两个人,衣不蔽体,与黑夜相融。
他们接过柳丞手中的布袋,解开后是几只死鸡,喉咙被隔断,残留的血顺着羽毛滑落。
那两人像是验完货后,侧身让柳丞过去。
正儿八经的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段怀舒视线环了一圈发现,此处林木茂盛,加之雾气遮挡,以轻功行于树之中也未尝不可。
段怀舒脚尖点地,顺势上了粗壮的树干,正想借枝叶之力跃前,却见那两个把守的人上前。
他们在树下站定,扬起头。
近距离段怀舒才看清他们的面貌,原本应是黑白分明的眸子是模糊的,如同暗夜中的白雾,将黑瞳变得朦胧无神。他们不是用眼观,而是耳尖耸动,听着四下的动静。
段怀舒收回视线。
他们过来正合他心意,现下入林之路无人把守。
段怀舒脚尖点在枝末叶尖,飞身一跃无声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在他离去的下一秒,树下的两人瞬间捕捉了动静,手脚并用的攀上了树,停在了方才段怀舒所在的位置。
几秒过去,他们陷入了茫然。
什么都没有。
段怀舒也不再理会他们,将视线望向林中那一抹身影。
他走得庄重,背脊挺得直,像是一位忠诚的信徒。
段怀舒无声地穿梭,躲过不少巡逻的人。
他们眼不能视,耳力卓绝,但仅限于捕猎,对身如幻影的习武之人,他们始终慢一步。
绕过了大半座山,柳丞进了一个洞穴。里面很深,左绕右拐,柳丞终于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信徒柳丞拜见兽仙。”
“柳丞你来了。”那是一道极其沙哑的声音,像是渴了许久的人,粘着嗓子管发出的声音。
段怀舒侧目看去,山洞很大,中央摆着一个石座,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盘腿坐于其中。
他半阖眼眸,脸颊的肉塌陷得厉害,面色隐隐浮现灰败之色。
“我即将得道成仙。”他垂眸看向石座前用血迹画的敕令符:“只可惜我悟性不高,最终只是畜牲道成仙。”
柳丞垂首聆听,仙的传道。
老人费力地抬眸:“但柳丞你不同,你悟性极高。”
柳丞单膝跪在他身前,诚恳问道:“信徒该如何做?”
老人扯了扯嘴角,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闻言柳丞面上希冀之色沉下。
“不过,”老人话头一转,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塞进他手中,“你乃本仙之信徒,点拨之举不为过。”
话落,老人剧烈地咳嗽,一旁的人准确无误地递来粗粝的木碗。
他接过喝了几口后,指尖刹时失了气力,木碗滑落砸在石座之上。碗中的水飞溅,洒了些许在柳丞的身上、脸上。
柳丞指尖抹过面上的湿润,鲜红的,刺目的,是血。
沾红的指尖被他卷入口中,半晌后他抬首对上已无生息的老人,郑重地跪拜。
这一幕,段怀舒是拧着眉看完的。
邪魔外道。
他转身离去。
此处他无需插手,其一此处为蛮人之所,他何必扰人清净;其二,他们并未伤人性命,段怀舒也没有端人老巢的理由。
方才那位兽仙的石洞边缘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动物尸体,皆是割喉放血,正对下是一个个木碗。一滴一滴的落下犹如山涧之清泉,清脆入耳。
那老者喝的是动物之血。圈地自居,他自是不会没事找事。
离开石洞前,他向后瞥了眼。
至于柳丞,凯旋而归后,圣上应会封他一官半职,居朝堂之上,他可还有闲心修习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