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如果追根溯源……
那个他想干掉的财产破坏者,大概就是刺激尼森尖叫的他。
事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但好在哈斯塔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看着爬起来的尼森堪称热情地将男孩扶回床上,然后大谈特谈自己孤儿院的环境和医疗条件:
“你为什么想去窗台?想要自尽?”
——他其实不该问的。
既然证明了财产破坏者并不存在,那他该现在就退出删游戏,闪击游戏研发部。
但这游戏的拟真度的确惊人,他在尼森充斥着欲望的荷尔蒙激素之下,嗅到了另一股更加熟悉的气息:
肾上腺素、皮质醇……心脏的鼓动,渗出皮肤的汗液,吞咽口水的声音,共同交织成一种名为“求生欲”的信号。
当他还是实验体,“居住”在研究中心时,能够在每时每刻,都从身边的同类身上闻嗅到这种气息。
对于他们这些怪物来说,人性虚伪而无用,无法保护你活过下一场实验、下一场斗蛊。
兽性才是真实的。
求生欲、进食欲、繁衍欲、筑巢欲、对进化和变强的渴望……
他们或许后来被披上了人皮,但依旧是由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织构成的怪物。
怪物不对人类追捧的时尚和高尚心动,但永远会敬畏求生的本能。
就像豺狼鬣狗,永远会敬畏大自然的寒冬。
游戏堪称一比一地还原了哈斯塔那种怪异的、像是异类拟合成人话的声线。
昏暗的灯光下,尼森和男孩不自觉地僵硬了身体,冷汗沾满额头。
尼森反复看了哈斯塔好几眼,即便这次没有看到兜帽下的真实,神色依旧变得明显不安了起来。
男孩却在感知到哈斯塔——或者说院长的不对劲后,面露迟疑,而后重重咬了下后牙:“你不是H.J,对吗?”
一旦豁出去走了第一步,后续的话便顺畅起来。
男孩思路明确,表达清晰地说:“我不知道你顶替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想逃离孤儿院。”
“H.J没有财政来源,没有自保能力,孤儿院在半年前就被鹰帮的混混占领,当做据点了。”
“院里原本还有两三个健全的孩子,都被鹰帮抓走卖掉。只剩我一个人,因为畸形和多病躲过一劫,但……咳咳!”
男孩忍着咳说:“但是前几天,我听见他们在隔壁的制毒室谈论,说要拿我和H.J试用新配的毒.品。”
哈斯塔的黄袍浮动了一下,能看出男孩虽然语调沉着,但因为畸形,似乎并不习惯抬头与人对视,眼神始终躲避地看向地面。
他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但仍然坚定地诉说:“我想活着。”
*虽然丑陋畸形。虽然弱小无用。但我还想活着。*
活着的怪物、死去的怪物,都曾这么想。
“……”哈斯塔没想过,自己竟能从一个游戏NPC,而且是一个很容易死在序章,连正脸都没机会露的NPC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这多少恢复了点他对游戏策划的评价——
但这也不是策划在一款本该轻松解压的建造游戏里,塞死亡剧情的理由!
“你会活着。”哈斯塔意外发现建造界面此时竟能打开,顿时有些克制不住地分散了注意力,不自觉地伸出想要筑巢的触须,“只要你远离窗台。”
一面半透明的屏幕浮现在眼前,蓝白相间的线条完整展现出孤儿院的架构:
这是一栋仅有两层,但每层楼都高达六米的长方形建筑,地下还挖了额外的空间。
设计图没有对地下层多做交代,但详细标注了一二楼的房间分配:
一楼的入门大厅直接连接着餐厅。
而在餐厅的左右两侧,分别安排有厨房、院长室,以及一个院内学校。
二楼全部被划归为孤儿宿舍,有一间公共卫浴。
不过此时,绝大多数宿舍房间,包括一楼院内学校,都被“已被侵占”的红色标识占领,仅有一楼的公共区域、院长室,以及二楼他们所在的这一件孤儿宿舍能够进行改建。
哈斯塔立即拆了院长室的部分墙壁——建设资金为零,他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将惊慌嚷嚷着“你不是H.J?!你是谁!我要把这件事告诉鹰帮——不!上报警署!”的尼森围在一个1×1.578(他不喜欢规整的东西)的封闭小屋里,旋转倒置,移动到一楼入门大厅的天花板上,又将一楼那笔直的入门走廊拗成扭曲的乱麻结构,而后缓缓舒出一口气。
——用的是现实世界里那颗带着头盔、五官完整的脑袋。
绿朱草说的没错,这个游戏的确能满足他的筑巢欲,上起手来,体验感还是不错的。
夜色中,黄袍跟着他一起舒展,像一朵瘫得扁扁的蛋黄水母。
哈斯塔的袍摆翻起小小的浪花,他像拧橡皮泥一样,将整栋建筑拧成一个怪异、毫无规则可言的形状,又迅速破坏掉可更改区域内所有规整的物品、房间。
等他重新排完所有电线,黄袍如同睡饱抻懒腰的猫咪一般,舒适而惬意地抻直时,楼下忽然响起一阵惊怒交加的大骂:“F***,怎么回事?!有人袭击了孤儿院?!”
*
孤儿院外。
鹰帮的混混们条件反射地举起枪械,启动攻击型义体,惊疑不定地瞪视面前这栋大变样的建筑,才在红灯区灌的酒现在几乎全醒了。
就在半天以前,眼前的建筑还板正得像个竖立的棺材。拉尔几个嬉笑着说“这次的新品是在棺材里做的,要不就叫它‘棺材粉’或者‘骨灰’”。
可现在,它变得像……
言语的贫瘠,无法描绘出眼前建筑那毫无规律可言、充斥着恶意与混乱的形状。
有人已经无法自控地产生呕吐、昏眩的反应。
只有拉尔这个神经一贯粗大的家伙,将扭曲的建筑、痉挛呕吐,视为嗑嗨了的副作用,一边大舌头地笑说着“骨灰该定什么价”,“这负面效果有点酷,说不定能当提价的噱头”,一边踉跄着走进大门。
正门的门板不翼而飞。
夜色中,孤儿院像个匍匐在地的怪物,敞开的漆黑门洞是它大张的巨口。
所有人中呕吐得最厉害的那一个,浑身都在发抖,紧紧盯视大门的眼神显得有些神经质。他干燥起皮的嘴不停蠕动着,反复无声念叨同一个单词:
“撒托古亚……撒托古亚……”
突然之间。
一阵烤肉似的噼啪作响和拉尔的惨叫声,猛然划破了紧绷的夜色。
打头的几个混混顿时难以忍受地发出大吼,胡乱冲着透不出一丝光的门洞倾泻子弹和炮火,又在将一切火光悉数吞没的门洞前畏惧的止步。
没人敢冲进黑暗一探究竟,看是不是有人在捣鬼。
更多的低语在人群中细碎而恐惧地响起:
“是真的……摇篮教宣扬的都是真的!不然要怎么解释我误投进去的T-1闪光弹都刺不穿黑暗?!”
“撒达—赫格拉……大闹钟……不,不!摇篮教既然知道祂们的存在,就一定知道该怎么驱逐祂们!我们去找教宗——”
“你脑子没嗑.粉嗑坏吧?难道你还想做驱逐邪神的大英雄?赶紧放弃这个地点,另找地方安顿就得了,我——啊!!!”
死亡像海拉的黑色袍纱,寂默而轻柔地降临于这片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