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很少看画展,前年容颂海来纽约的时候两人一块儿去看了场某位书画大家的巡展,第二次就是这次了。晨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两个小时,挑衬衫,选裤子,搭鞋子,不光做了头型,戴了眼镜,还破天荒系上了生日时老爹送他的那条方巾。
最后一身下来,文艺气质确实有了,但容墨觉着,年纪也小了不少。郁叔叔会喜欢年纪小的吗?
来到市美术馆,容墨一进门先是注意到挂在墙上的作者介绍。
郁叔叔的师叔名叫张仕桥,今年六十四岁,是闻名世界的山水画大家,书法巨匠,从业五十余年来成绩斐然,获奖无数。
盯着盯着,容墨的思绪逐渐蔓延,通过对张仕桥老先生的介绍,他开始想象有关郁叔叔的未来。等到郁濯青办从师五十周年的纪念画展时,他还会在他身边吗?
美术馆内陈列着张仕桥各个时期创作的名画、代表作,有的因被收录在国家美术馆中,所以并非原迹。
容墨对丹青一窍不通,但张先生的许多画作却让他情不自禁驻足欣赏,色彩明暗、气韵留白,每一处细节堪称鬼斧神工。
他发现他越来越能体会到国画的魅力了。无论是山水鸟兽,还是花木墨竹,他都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品出一番味道来。有时候喜欢一样东西,并不需要了解它的全部,只是简单的欣赏,就足够为之动情了。
馆内空间庞大,容墨逛了一半始终都没碰见郁濯青。
他停在一幅名为《长桥》的画前,身侧忽然走来一位老人。
“这桥就在我家门口,现在断了。”
容墨转头瞅了他一眼,心想这老人胡说什么呢?
“你觉得这画画得怎么样。”老人接着跟他搭话。
容墨双臂交叉,盯着画说:“我外行,不懂这些,只能看个乐呵。”
老人:“看不懂?还来看画展?”
容墨被说得尴尬,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小声说:“我是来找人的。”
老人猫着腰忽然距离凑近,打量着他的脸,吓得容墨往后一缩,“你干嘛?”
老人眯起眼睛:“怎么觉得你那么像一个人。你爸是谁?”
容墨推推眼镜,没怎么犹豫就很骄傲地回答道:“容颂海,你认识?”
“哟,你是他儿子啊?”老人笑起来。
容墨瞧他这反应,姿态一下变得端庄起来:“您是我爸的朋友?”
“你来看我的画展,都不提前做做功课吗,年轻人。”老人笑着说完,走到后面的长凳上坐下。
容墨一惊。
“张,张先生?”
“我比你爸大了有二十岁,你该叫我声大伯了。”张仕桥逗他。
“居然是张伯伯,久仰大名。”容墨麻溜地坐过去,“晚辈刚才失礼了。”
“你来看画展,你爸怎么没来?”张仕桥问他。
容墨答:“他今天有事,走不开。”
“你爸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他都不知道呢。”容墨笑得灿烂。
张仕桥点点头,“难为你会对国画感兴趣。”
容墨趁机说道:“噢,那得多亏了郁叔叔。”
张仕桥:“郁叔叔?你说濯青?”
容墨一听到郁叔叔的名字,心里就美得不行,嘴角止不住上扬,“嗯,因为看过郁叔叔的画,所以对国画有了兴趣,再听说张伯伯是郁叔叔的师叔,就更想来看看了。”
“濯青啊,确实是有天赋的,他几个同门当中,如今只有他事业风生水起。”张仕桥谈到这位小师侄,似乎颇多感慨,
“不过人的天赋也不能太大了,画画的,写字的,唱歌的弹琴的,人一旦太过天赋异禀,他的这个思想,行为,就很容易沾不着地儿了。我一直让他学着画画人物,他不干,他这个孩子,执拗得很。”
容墨听不大懂,“郁叔叔这样不好吗?我觉得他很有自己的想法,过得自在逍遥。”
“是逍遥了。无情一身轻,你懂这个道理吧?”
张仕途这话说得很不委婉,导致容墨有些生气。
郁叔叔是天下最好的人,怎么会无情呢。
“自古天才都是这样,没办法的事。你看,尤其是那些特别出色的艺术家,作家,画家,哪个私底下不沾点儿毛病?”
容墨听得一愣,怎么还自个儿骂自个儿呢?
“张伯伯,您不就是出色的画家吗?”
“我可没病啊!我乡野里出来的孩子,受过多少苦,吃过多少罪,我小时候那社会环境,生活环境,你见都没见过。我是实实在在双脚踩地的人,在这行有这番成就,一半是天赋,一半是多亏了我师弟,也就是濯青他师父。”
张仕桥说到这里,语气明显深沉了许多。
他暗下脸色,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就爱跟年轻人聊天,一聊就聊多了。说到底,这次还是沾了濯青的光,不然你我也无缘相见,下次…”
“什么沾了我的光?”
郁濯青终于出现了。
容墨眼睛瞪得直溜溜的,不自觉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
他今天一改往日的长袍布褂,穿了一套休闲装,黑衣黑裤,略带着些飘逸的设计感。
“这小子说他来我的画展,是因为看在了我是你师叔的份儿上。”张仕桥半开玩笑地跟郁濯青复述道。
郁濯青走近,有意无意岔开话题:“我刚才看师哥在找您,不知道有什么事。”
“哎哟,我说我不想去跟那帮老东西聚会,他非劝我去,那孩子一点不懂尊老爱幼。行了,我过去再骂骂他,你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