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再次踏上前往芷江村的路,北城今天下了小雪,小到如果不仔细留意落在车窗上的雪絮压根就不会发现。北城的雪常常和雨一块儿来,雨是喧宾夺主的一把好手,淅淅沥沥披着灰蒙蒙的薄雾,叫雪花都不似那么白了。郁濯青更喜欢烟州的雪不是没有道理的。
卓忠回了河城过年,家里只剩老夫妇俩人,容墨进屋听说柏常株感冒了在房间休息,紧忙就跟着张仕桥上楼探望。
“来就来啊,还带那么多东西,我们两个老家伙怎么吃的完?”张仕桥在前边走边说。
“吃不完我和郁叔叔过来一起吃不就好了?”
“好啊,说定了啊,过年你俩都得过来。”
“嘿嘿,”容墨笑着说:“明天我就出去玩儿了,初四才回来,到时候忙完应该初六初七都能来陪您。”
“啊?要这么久啊,年三十不能来陪我们吗?”
“年三十我都不在家,怎么陪您呀。”
“嗐,年三十才是年呢。”张仕桥说着打开卧室的门,“常株啊,小墨来了。”
“师母怎么样了?”容墨走进去急忙问道。
柏常株捏捏嗓子:“小墨来了啊,没事,嗓子疼,身上有点酸,其他不打紧,比前几天好多了。”
“吃药了吗,没吃我马上去买。”
“吃过了,外面冷,你别着凉了,穿的这么少。”
“我开车不冷,师母要过两天还觉得难受,张伯伯您就得带她去医院,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实在不行让郁叔叔过来带你们去。”容墨认真地和二位交代。
柏常株招招手:“知道了,你俩还是出去吧,别被我传染上了。”
“行,咱们下去聊,来,走吧。”张仕桥攀着容墨的肩膀往外走,回头道:“有事叫我啊,好好休息。”
……
“每年冬天就是这样,人老了不抗冻啊,总得生出点毛病来,小毛病没有就是大毛病在等着了,我跟你师母都还算健康的,你不用担心啊。”张仕桥端了两杯热茶过来坐下。
容墨点点头:“嗯,反正要多注意,卓忠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啊,他老子老娘都在家,不得陪到元宵过后啊?嗐。”张仕桥说着笑着。
容墨却感到有些心酸。关于二老为什么没有孩子的这个问题,实则在他的心里盘旋了很久。不过他是坚决不会问出来的。
“听说你在学书法?我家这现成的一个大书法家,怎么也不见你过来拜师求学啊。”张仕桥打趣他。
容墨高兴地说:“好啊,张伯伯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可踏破您家的门槛都不会害臊了,师母不许嫌我烦啊!”
“哈哈哈哈哈不烦!烦什么!巴不得你来玩儿呢。卓忠要不在,我跟你师母就两个人,家里都冷冷清清的,每年过年都没盼头。”
容墨的笑容慢慢僵住,抱着茶杯说:“其实…郁叔叔不是也在北城吗,可以让他来陪您二老一起过年。”
“他?”张仕桥直摇头,“他那个人,没良心的。”
容墨一怔,脊背瞬间刺痛了一下。
没良心?他怎么能这么说郁濯青。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这么说郁濯青。
“郁叔叔对你不好吗?”容墨有种质问的意思。
张仕桥没听出来,叹了口气,道:“他连他爸妈都是不管不问的,还有那份心来陪我过年?我又不是他师父,他师父要还活着,估计倒能享他两天福。”
容墨正好想问郁濯青父母的事,既然张仕桥主动提到,他就顺势打听:“郁叔叔父母不在北城吗?”
“在国外。”张仕桥吹了吹杯口,抬眼想了一下,“一个在西雅图,一个…伦敦吧?都有家庭了,孩子估计比你都大。他妈是后来去西雅图定居的,也有七八年了,他爸出去的那会儿更早。”
容墨听得眉头直皱,什么西雅图什么伦敦,一家三口竟然相隔得这么远。
“他…父母是离婚了?”
“早离了。唉,”张仕桥放下茶杯,摸了圈脑袋,靠在椅子上一副很凄然的样子:“其实呢,他爸妈确实有些狠心。我跟你说啊,两个搞艺术的走到一起,要么就是灵魂伴侣,要么就是水火不容,他爸妈都任性的不得了,濯青四岁不到两个人就离婚了,一个跑去环游世界,一个第二年就认识了新欢。”
容墨的心像忽然被揪住了似的,紧攥着手掌,问:“那郁叔叔跟了谁呢?”
“他?谁也不跟。四岁一孩子,扔给了一个陌生人。也就他师父脾气好,否则当时要扔给我我可不要。”张仕桥说着用手指比了个“三”,“一年给这个数。”
“三十万?”
“嗯。那时候三十万可不像现在的三十万啊,那是多少钱啊!我那时候最贵的一幅画卖的是两万一千块钱。不过他爷爷姥爷家都有钱,大富人家,要不说养出来的孩子任性呢。谁也不想管,只知道给钱,一人一年给十五万,学费加抚养费,他师父就这么一把屎一把尿把他给养大了。养成一个大画家了。”
容墨憋着口气,听完深深又轻轻地呼了出来。
“那这几十年,他爸妈就没有回来看过他?”
“回来过呀!可他记恨啊!以前两个人让他自己做选择,他不选,他自己亲口说的,他没有爸妈,不认他们。”
“不认?”
“不认。说是以后谁离世了,葬礼他都不会去。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没良心了?养恩大过生恩是不错,可生恩你也还不尽啊!自己亲爹亲妈再不对,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吧?”
容墨不以为然,但并没有正面反驳。
“都过去几十年了,其实他上初中父母就回来过,承认过错误,他犟,不原谅。再后来他妈妈就去西雅图定居了,到现在,反正我是没见他出国看望过谁。”张仕桥连连摆手,有些讽刺地说道:
“我看他也不需要父亲母亲,一个人过得确实快活,有钱有名,无牵无挂,谁不想过这种日子呢?”
容墨沉默了半晌,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可,这种日子,也很孤独吧。”
四岁,十四岁,二十四岁,郁濯青一直都很孤独吧?
“孤独?我看他是孤僻!”
容墨早没看出来,张仕桥对他这小师侄的意见真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