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妈。”程书逸笑容勉强地回握住女人的手。
古晓琴还是不放心,劝他道:“你要是不想去咱们现在就掉头,爸爸不会怪我们的,嗯?”
程书逸摇了摇头,说:“我想去,妈,我……我想爸爸了。”
古晓琴听了这话,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紧握住儿子的手,别过头,眼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似的说了句:“妈妈也想你爸爸了。”
程方舟的埋骨之地就在程家老宅后面的山坡上,常年有青松作伴,视野开阔,也算是一块风水宝地。
自程方舟死后,程老爷子这两年越发糊涂起来,一看见程书逸,竟把他当作了儿子程方舟。
老爷子坐在二楼客厅里颠三倒四地骂,一会儿骂养他不如养条狗,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爹娘;一会儿又骂他灾星降世,克死了弟弟和亲娘。
烧周年用的东西回来路上经过县城的时候古晓琴已经买齐了,母子俩本来是想回来跟老爷子说一声,看要不要一起去烧纸,但眼见老爷子是这个态度,便算了。
往后山去的路上,程书逸问妈妈:“爷爷说我爸是灾星,克死了弟弟和奶奶是什么意思?爷爷奶奶还有个儿子吗?”
古晓琴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嗯了声,解释说:“我跟你爸爸一直没跟你讲过这件事,其实你爸爸是你爷爷奶奶抱来的,那时候你爷爷奶奶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怀不上,就托人想办法抱养了你爸爸,结果你爸长到四岁上,你奶奶突然又怀上了,生下来还是个儿子……”
有了亲生的,自然就没那么疼抱养的了。
年幼的程方舟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惹得爸妈不高兴,天天在家里抢着干活,瘦成竹竿一样也不敢多喊一声肚子饿。
可惜亲生的注定是个命短的,才长到两岁上就因为一场病下了黄泉。
程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这丧子之痛“托付”到了养子程方舟身上,连着几顿好打,又将他锁在猪圈不闻不问,要不是程老爷子及时将他救出来带去看医生,只怕又是一条人命就没了。
“……你爸爸心善,这么多年,虽然也记恨你爷爷奶奶,但还是念着他们给他一口饭吃,又送他上学的恩情,所以他生前,我们一家也没跟你爷爷奶奶断了来往。”古晓琴说起这些往事,眼泪不知不觉间就流了满面。
程书逸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他突然明白了小时候奶奶为什么会那么对他,原来是因为恨。
奶奶恨爸爸,也恨他。
乡下的习俗,人去世要满三年才能立碑。
程书逸蹲在坟包前给父亲烧纸,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同父亲说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时而因为哽咽停下来。
山风乍起,程书逸不自觉抬手抓住一片半空中飞舞打转的纸灰,顿时心中大恸。
爸爸,若有来生,换我替你背负所有吧。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
当天夜里凌晨,宋西宝正躲在被窝里看小说,程书逸忽然打来电话,她还惊了一跳,接起来后只敢悄悄地“喂”了一声。
但是电话那头却没有人说话,她拼命把手机往耳朵上怼,依稀听到了几声狗叫声,声音很空旷,像是在乡下的院子里。
她喊:“程书逸?”
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
宋西宝听见他声音,一下放下心来,问他:“你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程书逸说:“睡不着。”
宋西宝“噢”了声,说:“那我陪你聊聊天吧。”
电话那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宋西宝跟他不缺话题聊,从身边朋友到学校同学,他俩能聊的事太多了。
她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特意挑了些搞笑的事说。
比如前几天学校里有同学传教务处主任其实是个秃头,因为有一次他骑车来学校的路上,有同学看见吹大风把他的假发刮跑了,主任还去追了。
再比如今天中午吃完饭他们往食堂外面走的时候,周笃文一不留神踩在食堂阿姨刚拖的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但不管她说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始终都没有发出声音。
“程书逸,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都不说话?”
“西宝……”
“嗯?”
“我想我爸爸了。”
电话那头传来隐忍的啜泣,宋西宝听着听着,怔怔红了眼眶。
除了小时候她害他受伤那两次,这是第三次他在她面前哭。
葬礼上他都没哭过。
一种说不出的心疼狠狠地揪住了宋西宝的心,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她能替他痛、替他哭就好了。
她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但总觉得在这样的悲痛面前,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于是她只能沉默,然后时不时告诉他:程书逸,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