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霄观内。
江岑溪行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小弟子朝她行礼,尊敬地称呼她为:“小师祖。”
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有着极高的辈分,陵霄观内许多年长于她的修士,都是她的后辈。
谁让她是这世间凤毛麟角的存在,她的根骨难得一见到让老天师破例收作关门弟子?
平日里的江岑溪已然是不能招惹的人物,今日的她更是多了几分凌厉气势,让不少人在她面前都更加小心。
晨间洒扫的小弟子,恨不得将她行走范围内的地面清理得更加干净,免得被牵连。
显然她无意观察周围,径直走进老天师的院子,却被师兄拦住。
“师父说他要闭关修炼,小师妹还是回去收拾行囊吧。”七师兄劝道。
七师兄已经是跟她年纪最为相近的师兄,仍旧有三十七岁的年纪,对江岑溪说话时如同对待孩子,话语里透着慈爱。
师父刚刚出关不久,立即再次闭关?
显然是搪塞她的话。
“七师兄!”江岑溪强忍着脾气道,“这种任务师父怎能派我去?我怕是很难和宫廷里的那些人来往。”
“会有刘贺伴你左右,他定然会将一切安排得稳妥。”
“可……”江岑溪想了想后道,“我是怎样的性子你也该知道,我真怕山外的那些人会觉得,我们陵霄观是派了一个魔物出去。”
七师兄被她逗得轻笑出声:“你啊,的确该收敛心性了,是你历练的时候了。”
江岑溪自然知道师父突然闭关是什么意思,这一次的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她只能规规矩矩地行礼:“徒儿此去不知何时能够归来,还望师父保重身体。”
她说完不再过多停留,前去自己的袇房整理东西。
*
独孤贺坐在车厢里抬手扶着头,仍旧觉得头昏脑涨。
初听是李承瑞护送他们去蜀地,他的弟子们都非常担忧,毕竟李承瑞一贯对他们国师府的人嗤之以鼻,以前便有过很多不尊敬的事情。
想来这一路相处不会安生。
独孤贺却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李承瑞这人行事坦荡,不屑于用腌臜的手段,对他们的不喜都表现得明明白白,毫不遮掩。
而且李承瑞武功高强,做事雷厉风行,也是独孤贺眼中最有能力的武将之一。
让他们担心的相处困难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他们就没怎么相处过。
这一路他们没有过什么沟通,都是在尽快赶路。
他们每日最多休息两个时辰,也只是怕马受不了,其间快速洗漱、休息,甚至没有什么交谈。
原本要走四日的路途,他们第三日已经赶到了蜀地,当天便可以到达仙山地界。
独孤贺已经年过半百,他的小徒弟担心他受不得奔波的辛苦,几次想帮他揉揉头,都是指尖一下下地往独孤贺的脑袋上杵,如同体罚,独孤贺也都让他自己休息了。
待到了半山腰,独孤贺掀开车帘朝外看去,竟然一瞬间老泪纵横。
离山多年,他竟然可以回来……
深藏在心中的思念在这一刻迸发而出,再难忍耐。
片刻后,他喊道:“李小将军!”
李承瑞有些狐疑,却还是慢下马速,到了马车边。
“一会儿你让其他人带着马和马车从大路继续前行,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几个人从小路径直上山,这样也能节省些时间,待马车到了观外,仙师也能准备好立即启程。”独孤贺说道。
李承瑞不疑有他,毕竟去陵霄观的路只有独孤贺知道。
队伍短暂停下来,独孤贺并未让自己的小徒弟跟着,李承瑞也只带了四个人跟着他去走小路。
莫辛凡小声询问:“不会是到他熟悉的地方,他要偷偷逃跑了吧?”
“不会。”李承瑞将自己的马交给其他的将士,“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为人倒不至于这般无耻。”
他们本以为要走的是山间小路,没想到却是一处陡峭的山壁,甚至看不出什么坡度来。
“几位小将军随我来。”独孤贺双手背在身后,熟练地脚尖蹬在了一处,竟然如履平地般地踩着山壁的凹陷处稳稳地上了山。
他的身材有些许发福,肚子圆润,甚至在刮着山壁,仍旧没有什么阻碍似的,仿佛在走旁人看不到的独特通道。
这个略显肥胖的老道士,竟然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犹如矫健的登山羊。
几名将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震惊。
莫辛凡活动了一下腿脚,跟着“噔噔”地也上了几步,很快又凌空空翻稳稳落地,根本做不到独孤贺那般轻松。
李承瑞的确有一瞬的惊讶,却还是招手示意跟上。
到底是少年心性,临上峭壁前还甩了甩膀子,他们一群年轻人不能输给一个胖老头。
他们不知道这般徒步上峭壁的技巧,只能用自己的武功底子,再用上轻功,才能勉强跟上独孤贺。
全程无人抱怨或者质疑一声,不是他们多有耐力,而是不想在国师面前丢了颜面。
用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陵霄观门前。
独孤贺开心得如同过年的孩童,快步朝着陵霄观小跑而去,完全没有登山的疲惫。
他跑远了,几名将士才偷偷猛喘了几口气,揉揉掌心。
有小道童看到了他们,当即说道:“哟,还真是这个时辰到了,快去通知小师祖!”
独孤贺跟门前道童行礼,紧接着知客走了出来,对他行礼作揖:“见过国师。”
独孤贺的脚步有些许停顿,这客套显然他已经是客人,而非门中弟子,他只能调整表情回礼。
李承瑞拍了拍自己的盔甲,打量着陵霄观,也不知这群人是如何做到的,能在山顶盖这般气派的建筑,工匠们是如何完成的?
他看着独孤贺跟知客客套,小道童们搬着大箱小箱的出来,问道:“这些是什么?”
独孤贺主动回答:“哦,是前辈的法具,光长短不一的灵幡就有二十一种,大型的科仪要准备得更多一些。”
“让宫中准备不就行了?这些东西带回去会增加负重,耽误时间。”
独孤贺耐心地解释:“观里的法具都是开过光的,神通更大。”
李承瑞本就不信斋醮科仪这种东西,此刻嘴唇轻启,似乎在无声地说:装神弄鬼。
独孤贺也权当看不见。
独孤贺躲过搬东西出来的道童,再次走回去客气地询问:“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可在观中?这次出山的前辈是哪位?”
“我。”一道女子的声音在此刻传来,语气里带着倨傲。
独孤贺抬头看去,看到容貌秀丽的女冠大步走出来,不由得一惊。
他想过老天师年迈,怕是不会亲自出山,想来会派徒子徒孙出山,却没想到派出了亲传弟子江岑溪!
“小师祖!”独孤贺惊呼出声,朝着江岑溪便迎了过去,“真是许久未见,您已经这般高了!”
“哦……”江岑溪似乎不擅长跟人叙旧寒暄,思量了片刻后毫无感情地对年迈的老者回答,“小徒孙你也这么大了啊。”
“嗯,徒孙这些年成长了不少。”
李承瑞跟莫辛凡等人看着二人叙旧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难不成,他们千里迢迢来仙山请出山的仙师,是面前的这位坤道?
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道袍都不太合身的样子,这是临时找出来的小骗子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承瑞等人的目光,江岑溪朝着他们看过去。
李承瑞看着江岑溪的眼神有着分明的不信任、质疑,甚至是嫌弃。
江岑溪就更厉害了,她看李承瑞的眼神似乎比他还嫌弃,更直白,更浓重。
在不屑看人的眼神这一方面,李承瑞竟然瞬间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