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四合的暮色里归巢的倦鸟啁啾着斜斜远飞,西下的夕阳垂落在柳树的梢头,盛大的花事就要谢幕了。安安孤身一人坐在门槛前的石阶上远眺。目力所及的地方,扬起的尘土笼罩着亭台楼阁和画栋雕梁。世间万物都被浸泡在昏黄的光线中。忽而一阵熏风吹过,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疾疾坠落着,那五彩斑斓的凤凰状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转瞬间陷入淤泥,就掉在他前方的不远处。他连忙起身拾起,一阵孩童嬉闹的欢笑声自远方传来。一个年纪较他略长的男孩出现在他面前,他急忙将风筝奉上,“十哥,给你。”
那人一把夺过,“谁让你碰了?谁是你兄弟,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眼看着安安委屈的表情泫然欲泣,老十极不耐烦,他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了。“我说,你到底是男是女啊?我们不带女的玩!”说着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十弟!你在那边做什么呢?怎么还不来?”一位身姿修长风度翩翩的少年应声而来,安安知道这是他的八哥。他年纪虽不大,却早早有了一副大人风范。十三弟也不知从哪跑了过来,二人合力将倒在地上的安安扶起,“十弟!你是不是又欺负人了?”
“谁欺负他了?是他先抢了我的风筝!”
老八无奈摇头,他知道十弟又闯祸了,“我都看见了,明明是你推了十二弟,快,给十二弟道歉!”
他一脸不服气,哪里肯乖乖就范。老八只得按住他的头向安安赔笑道:“十二弟,你十哥他就这个脾气,你可别和他一般见识。我替他向你道歉。你要是喜欢风筝,赶明儿我挑个好的给你送来!”说完又转向老十:“你快回去吧,贵妃娘娘在寻你呢!”
“略略略——”老十被八哥扯着边走边回头向安安不屑地做着鬼脸。
“十二哥,你还好吧?”
安安点点头。
“我们去看看十一哥吧。”
“嗯。”
“我托小桂子去买了三尾金鱼,我们一起送给他吧……”
十一哥现下病着,皇上不仅亲自探视,还派了太子屡次三番去探望他。其实安安也哮症初愈,身子正虚弱着。可他病中皇上只派三哥来看了他一次。
翌日,八哥果然送来了一只金鱼形状的大风筝,说是给他和十三弟玩的。他兴高采烈地放飞了风筝,不想它没飞多远便挂在了一颗大树上。“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下来。”他对身边的小太监道。
“十二阿哥,您可要小心啊。”
他眼神坚定,志在必得。他蹲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抱住树干,用力一蹬,便一鼓作气向上攀爬着。眼看着离风筝越来越近了,可他却渐渐体力不支,手掌也被树皮磨得有些疼痛,只得艰难地向上移动着。他渐渐呼吸急促,那金鱼的尾巴仿佛近在咫尺却始终隔着他的指尖触碰不到的距离。他偷偷向下一瞄,那凌空的高度让他头晕目弦。就在他进退失据之际,不巧又被树枝刮住了衣袖,只得像那只风筝一样挂在树上动弹不得。他记得最后好像是一个侍卫把他抱下来的。
“十二阿哥,要不要出去放风筝?”若朗又重复了一遍。
是太阳穴周围的疼痛牵出了久远的记忆。他闭上眼睛,回忆里弥漫的是春日干燥的尘土的气息,一阵寒意沁入骨髓。若朗手里捧着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我听说中国人有放风筝祈福的习惯,如今十二阿哥大病初愈,正该多多祈福,驱逐病痛、烦恼、厄运,不是吗?”
若朗总是想方设法带他出门,他颇感念他的一番苦心。思绪漫卷翻涌若万马奔腾,其实人世间的光景不过弹指刹那。他自然不愿向若朗提及这些糗事。他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微笑着点了点头,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总是好的。
碧空如洗。蝴蝶翅膀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亮丽的彩带随风翻飞,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泽,如同彩虹般绚丽。细小的铃铛奏出悦耳的音响,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它盘旋着掠过树梢,眼看着风筝越飞越高,高飞入云端,直冲天际,安安用力将风筝的线划断,祈祷晦气和霉运离他远去。他也不知他的祈求能否上达天听,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上天从未偏袒过他,此举不过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