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温先生……请留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保成皱着眉道:“出什么事了?”
若朗认出了他是安安身边的太监,顿感大事不妙,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他的衣摆,“温先生,十二阿哥突然病重,高烧不退,您快去看看他吧!”
“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顿时慌了神。
“温先生,您看看这个。”他从怀中掏出那只娃娃人偶,若朗惊讶于她已被开膛破肚,内里的棉絮向外翻飞,“这……”
“你快去看看吧,若是他有什么差池,你一定会后悔的。”
“许太医,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十二阿哥目前得的是伤寒,但若不及时医治,寒邪入体,引得肺痨再次发作也未可知。”
“怎么会这样呢?先前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他在屋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突然目光落在了书案上的一叠画作上。那些画面笔触飘忽凌乱难以辨识,内容却奇情诡异,让人不寒而栗。他拾起一张张仔细端详:画中是一个个举止各异但皆双目紧闭的青春少女。和金鱼交尾的少女失去双脚长出了鱼尾;人首蛇身的少女贪婪地吮吸着自己的蛇尾,容色如痴如醉;还有昏睡在沙滩上的少女,章鱼的触角遍布少女的身体,少女双目紧闭,神情痛苦……这本该是如春宫般十分香艳的画面,可他看在眼里却没有心荡神驰的欲念,反而胃中一阵翻涌。他百思不解,却笃定画中一定蕴含深意。
他守候在他身边终于等到他渐渐张开了眼睛,他伸出手去试探他的体温,尚虚弱的安安却使出全力一把甩开他的手,那眼神中有复杂的神色,像一只受了伤的气势汹汹的小兽,仿佛那些过往的情谊荡然无存。他不知道他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将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又在冷风中坐了整整一夜。他这样折磨自己,只是因为不想回到过去那种饱受欺凌的日子。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明明是他一次次给了自己救赎的希望,却又一次次将他从高处抛落,重新坠入不见天日的谷底。
正在二人僵持对峙之际,突然门外一阵骚动传来,一个人影未及通报便风一般夺门而入。
“梁公公,您怎么来了?”若朗诧异着起身相迎。
“听说十二阿哥刚刚痊愈就又病了,皇上心里惦记着,派奴才过来瞧瞧。”说罢径直走到安安床边凑近,用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在他的额头脸颊上反复探试,“不是说已经好了吗?该不会是装病吧?”又顺着他的脖颈伸进他的衣裳摸索着。安安的眼神慌乱闪烁,呼吸急促,脸颊涨得通红,一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梁公公,您看也看过了,可以回去向皇上复命了。”若朗语带愠怒地下着逐客令。
梁九功轻蔑一笑,“温先生,皇上派下的差事,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有丝毫闪失便是欺君之罪,想必您也吃罪不起吧?如今看来十二阿哥确实是病了不假,只是……” 说着朝他斜睨了一眼,“恐怕您也未必撇得清干系。告辞了!”
“安安,你还好吗?”他觉察到异样的空气,狐疑与不安在他体内缓缓上升。安安却一头钻进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卷,任他如何呼唤也不肯探出头来,若朗隔着被子也能感到他在瑟瑟发抖。那些诡异的画面重新闯入他的脑海,一些他从前有意拒斥回避的蛛丝马迹不由分说地在他眼前展开,让他心中渐渐了然明晰。
“这老东西!”愤怒从他心底涌起,“我早该意识到的。”他追悔莫及,痛恨迟钝的自己竟然对他周遭的危险无知无觉。他不敢想象他是如何独自一人承担这一切的,因为他知道那些说不出口的黑暗比能轻易说出口的事物拥有更大的力量。
“安安,别怕,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发誓。”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将他推开,无异于要了他的性命。如果安安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安安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平静。可他已下定决心不再相信他。逝去的感情就像那挂在墙上的枯萎的花环再也不能复原。他觉得是若朗抛弃了自己。所有人都会抛弃自己,最终他们都会离我而去,他想。他钻出被窝强撑着身子坐起,(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可是你还没有吃药呢。”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丝毫不顾他眼中心疼的神色。这药苦得他险些流出眼泪,可口中残留的苦涩的余味和他心中积郁已久的愤懑相比不值一提。
“你现在身子虚弱,我怎么忍心离开你呢?”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我要留下来陪你。”
安安轻轻摇摇头,又轻轻将他推远——就像他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这次他要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不要像从前那样任人摆布任人选择。既然是他离弃了自己,就绝不要再对他摇尾乞怜。他对自己暗中说道。恨意的火焰已经开始在他心底燃烧,哪怕他其实仍然爱着他。
“好吧,那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安心养病。” 他来不及捕捉那淡漠绝情的眼底一闪而逝的炽热,他心里一定十分怨恨自己。他生怕再刺激到他,只能带着落寞的背影匆促离去。
骗子。反正你们最后都会弃我而去。不如让我就这样死掉算了。他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找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他在不见底的黑暗中下坠,消散,沉沦,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