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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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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不是我的。是谁的,谁自己心里清楚!”

老夫子一气之下向安安怒斥道:“出去,去外面跪着去!”

安安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泛红的鼻翼不住地颤动。

“还愣着做什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难不成要反了天?!”

安安无力反抗,只得顺从年老昏聩的老夫子在檐廊上跪下。他扬起手中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安安战战兢兢伸出掌心,紧闭双目等待惩罚降落下来。

“这书是我的。”安安惊讶地睁开眼,老十三已经在他的身旁笔直地跪了下来。

“哦?那你倒说说,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男欢女爱罢了。”说完便将手掌举到老夫子的面前。

结结实实的几下戒尺狠狠落在了他的掌心。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可戒尺划破空气落在血肉上发出的钝重声响让安安打了个寒颤,他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安安牵起十三的手一边摩挲着他的掌心,一边朝着吹气,“疼吗?”

这番举止让十三颇难为情,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呀?”

“那本书其实不是你的吧?”

十三不想被安安识破,他为他挺身而出不过是因为之前的事让他心怀愧疚,于是故作满不在乎道:“当然是了,不然还会是谁的?”

到了下学的时辰,人群三三两两地飞奔出教室,老夫子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句:“你们两个就在这跪着,晚上不许吃饭!”

打打闹闹的身影里自然少不了老九和老十这两个捣蛋鬼。他们两个都已经成了亲,二人总爱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老十四竖起耳朵偷听后忿忿不平道:“你们俩要是敢拿这话说老十三,我就服你们!”

老九满脸不屑,“他还用说么,瞧他装得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好那一口呢。”边说边朝二人跪着的方向努了努嘴。

老十有些困惑,“那老十二呢?”

老九意味深长地讥笑,“他嘛,估计早就被人□□了。”

夜的帷幕缓缓降下,喧嚣的人群早已四散开去。安安悄悄扯了十三的扯袖子,“十三弟,你饿不饿,不如我们去偷点吃的吧。”

十三一听,果然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去哪偷?”

“走,跟我来。”

“梁九功,朕先前说的那味药方,太医院那边研究得到底怎么样了?”

“万岁爷您说的是那个……秘方啊,前天刘太医告诉奴才所需的名贵药材都已经搜罗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在调整配方了。今夜正好是刘太医当值,不如咱们去太医院瞧瞧?”

“好吧,可不要叫旁人知道了。”

二人抄小路穿过一片黑魆魆的树林,只见两团黑影迅速地从墙根上飘了过去,“梁九功,是朕眼花了吗?方才那是什么东西过去了?”

“回万岁爷,八成是两只耗子……”

“有那么大个的耗子吗?”

“奴才这就过去瞧瞧……” 梁九功一路小跑,向黑影飘过的地方追了上去。

“嘘,轻点。药食同源,药房里面肯定能找到不少吃的。看,这是山药,补脾养胃的,红枣有养血安神功效,桂圆能治心悸失眠……”

“什么人在里面?”

“快,快藏起来!”

二人战战兢兢瑟缩在一张蒙着桌布的桌子底下,听着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翻箱倒柜的声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皇帝也赶了上来,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上下左右扫视了一遍。终于桌布底下钻出的一小片衣角暴露了破绽,他放轻步伐大步上前,在桌前甫一站定,便一把抽出短刀将桌布掀开,“什么人躲在这!”

“皇父/皇上……”

“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接着转向安安,“该不会又是你的主意吧?”

十三从桌下钻出来毕恭毕敬见了礼,“回皇父的话,儿臣近日喜读医书,想见识一下各种药材,于是就拉着十二哥陪着一起来了。儿臣知错了,还请皇父降罪。”

“还学会撒谎了是不是?打你们一顿就都老实了!”

正当此时安安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噜的哀嚎,他急忙按住肚子,连呼吸也死死屏住,生怕再次惹祸上身。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皇帝神思恍惚。除了太子之外,老十三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只因十三是一众儿子中和他最相像的。而安安的容貌总是让他想起溱溱,当年那个活泼聪慧、古灵精怪、帮着他在太皇太后面前遮掩的小姑娘,如今竟也成了一潭死水般了无生趣的寻常妇人。这两人并排跪在一起,十三悄悄牵起安安的手似乎在给他打气。那些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少年意气瞬间在他的脑海中重现。那些散落在记忆深处的吉光片羽如海边五光十色的贝壳,他那颗岩石般坚硬的心一时柔软了下来。“梁九功,去看看御膳房还有没有什么点心,给他们送过去,别再像个耗子似的没出息地偷吃了。”

二人狼吞虎咽地分食了面前的枣泥山药糕和芋头糕,十三感到十分诧异,“你说,皇父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了呢?”

安安摇摇头,“兴许是因为有你在,他不忍心降下责罚吧。”

十三不置可否,安安突然开了口,“十三弟,能不能把你的书借我看看?”

“什么书?”

“就刚才的那本……”

十三顿觉好气又好笑,好在他也从宫外带回来不少闲书,想着好歹能糊弄过去,于是笑道:“看别的不行吗?”

他从宫外淘来的杂书被仔细地收在五斗橱最底层的一只上锁的箱子里。这些藏书果然看得安安眼花缭乱,左挑右选之后挑中了一本元稹的《莺莺传》。二人依偎在昏黄的灯光下做贼心虚又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当读到这段“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时,安安不觉脸颊发烫,红着脸把书一放,“这写得都是些什么呀?”

老十三同样感到极为难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已经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夜里凉风习习,头顶一轮冰鉴距离完美的正圆只差一条若隐若现的边缘。二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还是十三率先开了口,“其实这些话本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安安沉默了片刻,半晌终于开了口:“假如我们生活在一个话本子的世界里,如果你是一号角色,那我毫无疑问就是二号角色了。”

“你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吧。而我呢?我不是那种特别好的人,但应该也不是特别差的人,所以我想我应该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一般角色吧……”

十三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会不会我们就生活在话本小说的世界中呢?”

“怎么会呢?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他一方面觉得好笑,却又不知何故感到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无限感伤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暗涌。

安安总是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幻觉,像他这样一个过分敏感、羸弱、性情古怪到反常的人,永远和周遭的现实保持距离、沉溺在自我幻想中的人,只有不断后退成为其他人的背景板,才会让他感到安全。于是他心甘情愿自我放逐,在被挤压到极其有限的伸展空间中尽力保持沉默,以此来庇护自己的敏感和洁癖。可这心甘情愿又并非全然出自本意,他也会感到压抑沮丧,可这并非因为他的青春生长在一个充斥着过分迅疾发生接连不断的与他息息相关的哀悼绝望和与他毫无关系的欢庆喜悦的世界上,以至于他的本性没能得到充分自然的迸发而产生压抑感,而是因为他逐渐认识到自己的内心比其他人的要丰富得多。如果他生性倨傲,他很可能会拿出来炫耀。可是他的本性并非如此,所以他只因为自己是玻璃当中的水晶、圆圈当中的方块而感到难堪。念及此处,他无助地俯下身子啜泣了起来。十三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连忙俯下身去安慰他,直到二人的身影融化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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