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安安将默写好的诗文交给马齐审阅。趁着马齐批阅的工夫,他一边随手在纸上画了一尾鱼的图案,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马先生最喜欢《诗经》中的那一篇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马齐心里直犯嘀咕,这些天接触下来他早已知道这孩子很是难缠,得不到答案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总不能如实告诉他自己最喜欢的是那首歌咏美丽新娘的《桃夭》吧,于是随口敷衍道:“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那不是首颂美的献诗吗?”
马齐没有抬眼,沉下嗓音道:“怎么?你瞧不起宫廷献诗?宫廷献诗里也有好诗,譬如‘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马先生大概是歆羡周王威望卓著,声名远扬,君臣和睦,相得益彰,还有上古时期雍容祥和的盛世气象吧。”
“君主礼贤下士,群臣忠诚侍上,难道不是自古贤臣明君的理想典范吗!”
安安脸上浮现出狡黠的微笑,“那您的理想如今实现了吗?”
马齐干咳了一声,又斜睨了他一眼,“不可妄议天颜。”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皇上他是明君,一定会对您以礼相待的。”
马齐心中苦笑,不想理会他故意装傻,伴君如伴虎的滋味谁人不知?连宫里的太子都不能幸免,何况是他?“你呢?最喜欢哪首?”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他不会忘记对若朗的告白,离别的温度刻骨铭心,他终身无法忘怀。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于是微微垂下了头。
马齐似乎察觉到什么,“你的心里,该不会在想什么人吧?”
溽热的空气在夏日的午后几近静滞,月季睡莲芍药花叶葳蕤,弥散的幽芬交织缠绕,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蒸腾;梧桐树泡桐树枫树槐树枝桠交错,站成蓊郁葱茏的蔚然大观,树枝断裂流淌出粘稠的汁液让蝶蛾为之迷醉晕眩。
安安笔下的鱼儿仿佛被芳魂幽魄赋予了生命,在氤氲满纸的水汽中游弋起来。水向四周肆漫,越溢越多,渐渐将整个房间淹没,他们所在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鱼缸,成群结队的鱼儿在他们周围浮游,无处不在的水将他们包裹,某种隐秘的窒息般的快感没顶而至。
马齐朝他靠近了些,试探着轻触他的手背,“让我猜猜你心里在想什么。” 雪梨蜜檀的幽幽香气如蛇一般悄无声息地蜿蜒游荡,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心旌摇荡。安安把头垂得更低,像烈日的曝晒下垂下头的蔷薇。“只要你给我钱,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马齐感到奇怪,安安住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宫中的份例,份例之外的东西拿钱也买不到。可是他哪里知道,宫里上上下下都需要用银子打点,没有银子寸步难行。苏姑姑她缠绵病榻已经很久了。她一直拒绝吃药,得给她买些补品才行。太医院里尽是些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之人。还有,他想买一只望远镜送给额娘,她长久以来因悲伤而不能成眠,难捱漫漫长夜,至少可以让她观赏夜空中的星辰。他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马齐试探的目光,雀跃的明眸单纯无邪,目光灼灼,“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说着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一尾鱼,痒痒酥酥的触感从掌心顺着手臂撩拨心房。马齐试探着用手臂环住他的后背,脸庞贴近他的脸庞,将他拥入自己怀中,拾起他的手吻过他的手背,吮吸他的指尖,再掠过每一个指节,然后一头坠入不见底的黑暗。其实他并非完全是因为贪恋他那青春的□□,甜美的欢愉,让他自己也重新年轻了一次。而更多是一种报复的快感。那金銮殿之上的皇权永远至高无上,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如同一把无时无刻不悬于头顶的利剑,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算他已位极人臣又如何?稍有不慎,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身死族灭为天下笑的下场。而现在,他的血脉就蜷缩在他的怀里颤栗,在他的身下啜泣,那双美丽的瞳仁潮湿而又涣散,温柔驯顺,旖旎柔情,可以任由他摆布,他成了他的主宰,他撩起他的长发,吻向了那一截雪白的脖颈。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安安很快收起了眼泪。到处都是水。他所生活的地方原本是干涸的海,房子是林立的礁石和搁浅的船只。而现在,海浪一阵阵拍岸而至,重新将一切淹没。他自痛苦的震颤中张开双眼,奋力挣扎着浮游到水面猛吸一口稀薄的空气进入肺叶。待平静下来之后,他向马齐摊开手掌,后者拿了一两银子放在他的手心。
安安摇摇头。还不够。
“你这个小财迷!我看你是掉钱眼儿里去了!”说完又朝他扔了一把铜板。“反正你早就没有童贞之身了吧?” 他又扔下一句故意刺痛他的话后转身扬长而去。该不会是和那个法国人吧,他想。一定是的,他们朝夕相处那么久,要说没发生点什么反倒奇怪。真是个生性放荡的家伙,他收起了对他好不容易生出的几分怜悯之心。是他参奏弹劾那个法国人才致使他被撵出宫廷的,可他也不过是配合皇上唱双簧而已。好在这孩子似乎并不知道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