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让开身形,“妖物暂且未动,还请前辈想法子驱除。”
孟纨推门进殿,殿内并无异样,逐月国国主安详地躺在榻上。
“记得自己是谁吗?”一个模糊的声音突兀地在殿内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孟纨站定身形朝榻上之人望去,“这对我无用。”果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此物惯用的招数——先行用一个常见的问题打开猎物的心扉。
“觉”有此一问的目的并非在于猎物如何回应,而是借此契机触动猎物的心思。常人乍一听闻此言,难免心神一动,进而让“觉”有机可乘。
孟纨没有灵,并非是一个完美的猎物,或是说,他压根算不上猎物。
一击没能够得逞,“觉”再接再厉,翻来覆去却是重复同样的问题:“记得自己是谁吗?”
孟纨不动,只安静地站在殿内听它逐渐变得急切的声音。
倘或白绮被它看透了心思,“觉”此刻应是处于“酒足饭饱”的状态,面对一个没有灵的人,也束手无策。
时间悄然消失,“觉”频繁施展妖术,逐渐饥肠辘辘。
殿外众人心急如焚,纷纷在原地踱步打转。
天将破晓,国师举目望向初现的晨光,笑颜渐渐绽开。身后的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他一回首,只见孟纨神色疲倦,整个身形笼罩在暖阳照耀下。
一个没有灵的人,果然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觉”那般厉害的角色也拿他无法。
国师昔日奉命前往皇宫降妖,见到“觉”的第一眼,内心抑制不住的悸动。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也正因为如此被“觉”看透心思着了道,最终惨败。
逐月国国主请来的驱魔师水平欠佳,全军覆没,被妖物附身的王后因此殒命。
公主殿下知情后对国主心生龃龉,初见时对国师另眼相待的情分也化为乌有。自此脱离皇家身份,立誓成为一名潜心修行的驱魔师。
他哪算得什么驱魔师,季澜也并非是他的本名,只是他醒来后占据的这具躯体的名字。他是幸运的,记得前世发生的一切;他又是不幸的,法力尽失,只能依靠这具身体习得的术法布阵。
无数次轮回,他踏遍世间多少土地,却未寻得白绮半分气息。他魔怔了一般放出数不清的妖物,却没有一只认得白绮,遑论找到白绮的真身。
白绮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样,踪迹全无。
“觉”这类妖物,与其说是“读心”,不如说“吞噬人心”来得贴切。人在想什么,“觉”一眼便能看穿。接二连三地被“觉”说中心中所想的时候,人的心最终就变成空壳了。(1)
再如何不可一世的妖物,最终也是驱魔师刀下的亡魂,遑论如他这般善用阵法的再生之人。
“觉”也不例外,终究沦为为他所用的傀儡。
白绮被“觉”看穿心思后恢复的记忆真真假假,不过是他操控“觉”抹掉或篡改了某些珍贵记忆,也是与真相相关的最为关键的部分。
白绮信以为真,他的目的达到了。
“前辈,如何了?”国师强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向孟纨,一双眼眸澄澈如清泉。
“国主无碍。”孟纨言简意赅。
国主恢复意识,意味着“觉”已被驱除。
“觉”以人的心思为食,孟纨没有灵,它无法看穿孟纨的心思,饥饿而死。
这一切尚在国师的计划当中,他的目的已达到,“觉”这样危险的妖物迟早会被除掉,留着只会沦为祸患。
“白绮姑娘往哪里去了?”他早已趁白绮沉浸在突然恢复的记忆里时在她身上放了追踪符,此刻正满心期待着孟纨一行人离开。
孟纨默不作声,错开身形迈下石阶,领着徒弟们离开了皇宫。
“殿下,进去看看吧,陛下很是思念你。”国师并不打算提前暴露身份,按部就班把后续事宜安排妥当。
及至此刻,南箴才表现得像是一个父亲的女儿,眼角挤出几滴泪来。
“父王,切身体会过被妖物附身是怎样一种滋味?”
恢复意识不久的国主听闻此言,气得险些当场再度昏厥过去,“箴儿,你母后的事,是你错怪父王了。”
南箴显然无意与他纠结于谁是谁非,“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母后已故去五年有余,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国主连连咳嗽,咳得面色紫红一片。南箴并未等他回答,自顾自道:“与妖物做交易的人是你,因此丧命的却是母后。皇权固然重要,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堪一击。如今你也算是自食恶果,可怜母后对你一片赤忱,你不配。”
“箴儿……”国主颤巍巍地想要从榻上起身,身体却虚弱得无力支撑,复又躺倒下去。
南箴步子迈得飞快,只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出了寝殿,“我不会再来皇宫,你好自为之。”她的声音随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消散。
小白蛇逃命的速度极快,刚恢复的记忆时刻警醒着她,孟纨便是那个将她封印在太苍山的人。孟纨为何要封印她?单纯因她是千年蛇妖,或是她作恶多端,不可饶恕?
她在国主殿内看见的老者究竟是谁?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南箴的父亲。她被妖物看穿心思的时候国师又在何处,为何不唤醒她。
“苍天啊,睁开眼看看吧……”
白绮正在杂草丛中穿行,忽闻一阵悲痛欲绝的啼哭声传来。她探出头去四下打量,只见一队送葬的人扶着棺材往前行。
她正打算待他们通过之后再出去变幻人形透透气,忽然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与送葬队伍擦身而过。
正是不久前在宫里打过照面的南箴与温霆玉,还有……国师?他们不待在皇宫内照看国主,来此地做什么?
送葬队伍痛哭流涕敲敲打打渐渐走远,国师却突然顿住步伐朝白绮藏身的草丛看来,他拧紧眉头看了许久都未移开视线。
白绮大吃一惊,莫非国师有透视眼,隔着层层叠叠树木草丛也能看见她——一条小白蛇的身体。
“大师兄,你看什么呢?”温霆玉终于发现国师的神色有些不对。
国师莞尔一笑,抬手指了指白绮所在的方向,“那里有异象。”
白绮已是大惊失色,她早已能够熟稔地控制自身的妖气了,国师当真如此厉害能隔空看见所谓的异象?
她心底对国师尚有诸多疑虑,藏身暗处恰好能暗中打探情况,眼见盘算即将落空。
她实是觉出国师此人疑点重重,未能捋清楚为何国师同她说了一句话,她便中计,被那只妖物牵着鼻子走。
她分明记得刚进殿的时候国师在殿内,她被妖物看穿心思时似乎还听见了国师的声音。为何醒来后国师却在殿外与众人一起等候,而其余人并无异议。彼时场面太过混乱,她都没来记得询问众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绮整理好情绪欲继续潜行,身后乍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旋即,一道声音哆嗦着传来:“道长饶命,小老儿乃镇守此间的山神,因无人供奉沦落至此。”
她循声望去,一个……葫芦形状的东西晃晃悠悠地从她身旁经过,霎时间身形已至国师面前,恭恭敬敬朝三人作揖。
未被国师的火眼金睛发现藏身之处,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静观其变,白绮当下做出决定。
只须不被孟纨抓住,其余人皆不足为虑。
她一路跟着南箴等人在密林中潜行,想知道他们与她前后脚离开皇宫究竟欲为何事,何等要事竟是比国主的安危更重要。
不知走了多久,白绮口干舌燥,根本没功夫停下来稍作歇息。那三人像是感觉不到疲惫一样,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一路往前赶路,连带那位葫芦形状的山神也移动得飞快。
时值黄昏,南箴一行人终于停下脚步。白绮打眼一看,一座修建完善的山神庙矗立在眼前,可谓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与葫芦山神描述的“无人供奉”似乎相差甚远。
“老神仙,来您这山神庙里供奉的人不少。”南箴似笑非笑看向地上的葫芦。
葫芦山神闻言十分心急,赶忙解释:“假象,都是假象,百姓供奉的人并非是我。”
国师像是生出了些许兴致,一挑眉,问:“此地还有别的山神?”
“非也。鸠占鹊巢,你们懂的吧?”葫芦山神一脸怨忿,形容得颇为贴切。
白绮跟在几人身后往热闹非凡的山神庙去,她趴在屋顶上往里瞧,这一瞧险些教她直直栽倒下去。
山神庙里,原本摆放神像的位置早已不见神像的踪迹,而是被一个活生生的人替代。
莫说小白蛇震惊到僵在原地,便是南箴等人,以及那位信誓旦旦称是被旁人鸠占鹊巢的葫芦山神也惊呆了。
那位在神像的位置打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纨。三个徒弟并排站在他身后,正努力扮演凶神恶煞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