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没有死,我以为他早就沉入海底了。我站在他身前,捧着他裹满绷带的脸看了很久。他的存在令我感到安心。同时,我又发现他的头发、身上都是干燥的,一丁点湿润的感觉都没有。
“你是怎么从海里出来的?”我问。
[我从未进入海里过。]他写道。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他的话令我心中充满疑虑,捧着他脸的手垂落下来,眼前的船长在一瞬间也变得似乎陌生起来,包括他的头发,裹在身上的绷带,除了漂亮的字迹以外,都令我感到疑惑:“你……”
[出口已经开启,你不去寻找吗?]
我回了神,收起心中的警惕,故作轻松地靠在后方的驾驶台上:“我找了,可是找不到。”
“那个满是啤酒瓶的房间确实通完外面,但不是我想要的出口,我想要离开,彻彻底底的离开。”我说。
[那你得用心去找。]船长淡笑着,手覆在胸口,[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密闭的空间。]
我已经很用心了,我瘪了瘪嘴,“好,我明白了。”
我很开心能够与船长重逢,但他每一次口吐牛头不对马嘴的语言令我难受,其实起初我以为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后来发现每一次企图向他寻求帮助得到的都是这样的结果。不是我的问题,只是他太爱说迷糊语言。
出口不在这里,那总不会在之前的那艘沉船上吧,那可真糟糕,我现在肯定回不去了。这只是一个猜想,我怀着开玩笑的语气问出了口,实际上还是隐晦地吐槽他不说人话。
谁料到他竟然一本正经,[当然可以。]
当然……什么?!
不等我反应他就将我拉了过去,然后托着我的腰向上举——他的胳膊看起来很细,竟然很有力气,我的脚跟离开地面,只有脚尖还虚虚点着。
[跳。]他在我的后腰上用指尖轻轻写着。
我尝试着跳了一下,身体短暂的悬空后回归原位。
[跳。]
我又跳了第二次,第三次……就在第三次的时候,在我的弹跳时船长托着我的腰更向上举了一些,就在某一个高度,就像越过某个看不见的空间……
重力颠倒,地心引力的来源变为头顶,我向上掉了下去。
头顶抵着风,发丝被吹得凌乱不堪,我抬头想要看脸却被风刮的生疼,我连忙低下去埋回胸口。
我掉进了海里,海水如同羊水一样包裹住我。就在我以为又要重新感受之前几乎被海水溺死的痛苦时,我发现自己好像可以呼吸了?!
张开嘴,海水被隔离在唇瓣外,空气涌了进来,当我使鼻子呼吸时,海水则被隔在鼻子外面。我重复许多次,发现都是同样的结果。
我能在海里呼吸了!这个消息使我振奋,也就是说我不用顾忌呼吸的问题,可以尽情的在海中探索。
但我很快又清醒过来,这是上天的恩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收回,我还是加快速度比较好。
越靠近海底,离光亮的距离越近。我的脚踩上海底湿软的泥土,远处的照明灯将海底的一切都呈现地一览无余,就像天亮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船的遗骸和照明灯不在同一处还离得那么远。
帆船的遗骸旁躺着无数具水手的尸体,大部分倒立悬空在海底,小部分因为腰间挂有沉重物平躺在泥土上,未受沉重物影响的四肢微微上浮漂。
这些都不大能引起我的注意力,重要的是那把熟悉的驾驶椅,上面坐着一个人。这还不足以令我惊讶,直到我游到那人面前时,才捂住嘴倒吸一口气。
船长,是我记忆中的船长,他阖眼靠坐在椅背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但我知道他恐怕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简直不可置信,伸出手轻轻触摸他裹满绷带的胳膊。不是幻觉,是真的。
既然船长在海底,那船上的那个……我意识到另一边海域里与这个海域早已沉入海底的,别无一二的帆船,难不成两边是一比一复制?
这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像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死物可以被复制,生命体怎么能行?两个船长,到底那一个才是……
就在这时候船长突然伸出手触碰了我。他还活着,没有死!似乎他和我一样,都能在水下呼吸。
船长在触碰到我后,从一瞬间的迷茫变为惊讶地摸我的脸,然后愤怒地攥紧拳头。我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他在气我又回来了,回来送死。
真奇怪,明明我们相识的时间如此短暂,我却了解他到这种程度。也许他是我心理世界化身的缘故吧,我是他,他亦是我。
“我是来找出口的,在另一边我没有找到。”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发出声音,我本想用口型告诉他,现在倒省事了。
他听闻垂眸沉默了一会,然后来拉我。他被铁链绑在椅子上,只能尽力朝我的方向靠拢。我自发的握住他的手,然后游动到的他身侧,紧贴着他站着。
[杀了我。]他在我的手上写道。
我心里一惊,“杀了……?”
船长放开我的手,解开衣扣和缠在身上的绷带。隐藏在绷带下面的是和水手们相同的骷髅身躯,唯一不同的是在左胸肋骨里侧,有一颗跳动的心脏,隐约发着光,在缓慢地跳动。
他说杀了他就能出去,只要破坏心脏,他就能死。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却浑身僵硬,根本动不了。
船长就这样将自己的生命弱点暴露在我的面前,却一脸平静,半点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慌。
“不……我……”我的声音在颤抖。
船长将指尖挤入我蜷曲握紧的手的缝隙中,用力撑开摊平,然后放在胸口上。手心感受到生命的跳动,宛如鼓点一样从掌心逐渐流入心脏,我的心也开始跳动起来。
“不!”我甩开他的手,“我不会取你的命,我会另想办法,以及……”我的眼睛落在绑着他的铁链上。
我在海底转悠了好几圈,终于在一具水手尸体上发现了把老虎钳,被死死地系在腰带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人偷。本来就系地紧,再加上被海水泡了许久,绳子都泡发了,我连拽带啃终于把老虎钳取了下来。
老虎钳虽然算不上大但威力丝毫不容小觑 ,原本令人头痛的铁链在它的啃咬下很快断成几节。
船长恢复了自由,他却仍然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你的束缚消失了,想去哪就去哪,这算我对你告诉我出路的谢礼。”我捧住他的脸,在唇角落下一吻,他脸上的绷带被海水弄的湿透,一股咸味:
“再见。”
虽然以后再也见不上面了。
我回去了,回到另一头在海面漂荡的帆船。感谢这艘船没有漂地太远,按照记忆中的定位可以准确无误地落在甲板上,不然我回去的时候得一头扎进海里。
在回去的第一时间我就遭到了尤克斯的谴责,每个字都是对我丢下他一人的控诉。我发现他好像很抗拒一个人呆在略显昏暗的场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猜和他过去的经历有关。
他实在太过悲伤,我只能安慰:“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办法,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真的?”他问。
“真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我,横在门上的木棍断裂,靠近船尾的船舱门被踹飞,越过我们的两侧狠狠砸向后面,极具金属质感的头盔率先钻了出来,然后是结实、布满血迹的躯干。
“丽莎?”尤克斯的声音令我回过神。
“我们得快点。”我拉上尤克斯就朝驾驶室跑,也不管他能不能跟上我的步伐,“那个该死三角头要来取我的命了。”
我一脚踹开门,一边向前走一边从腰后摸出那把匕首。
“你……”尤克斯在我的后面,肯定看到了我这个充满杀意的举动。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我废话不多说,向船长手起刀落,割开他的衣服和裹在胸前的绷带。他身上的铁链过去是我心疼他的禁锢物,如今倒是方便了我的施|暴。
他不是我记忆中的船长,在我心中留下一块空地的船长另有其人。
我用刀背敲断肋骨,取出那颗心脏。
全程船长情绪淡漠,亲眼看着我对他挖心掏肺,没有任何抵抗的反应,就像默默等待被献祭的祭品。
心脏虽然在跳动,却是玻璃质感的,表面棱角分明,在昏暗的环境里隐隐发着光,我听过一个说法,活在世间的人都有两颗心脏,其中一颗承受世间所有不堪和污秽,另一颗透明到极致,被称之为真心。
人的一生只有一颗心,所谓的两颗心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故事汇而已。这只是一颗特别的心脏,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