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却让我放心。
等哥哥走了以后,我就开始写日记。床头只有一盏巴掌大的小灯,光暖暖的,但如果要靠它长时间书写阅读根本不够。
突然帘子被拉开,隔壁的男孩探出脑袋,悄声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见,告诉他可以大声一点。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想跨过中间的分界线到我这来,但身上有管子走不远:妈妈在旁边陪护,刚刚才睡着,她不让我打扰你。
我说那你应该听妈妈的话。男孩皱眉:她管我管地太严了,一丁点自由也没有。然后他拿出一个盒子:想不想玩这个?
我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他说:国际象棋。
哥哥教我玩过,很无聊,因为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作为输家还被迫答应哥哥的各种要求……虽然他不会对我过分。从未尝过胜利的滋味,导致我对这款游戏抵触很高。我拒绝了,说自己不想玩。
男孩看上去很伤心,伤心欲绝。我本来不想理,但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再次拒绝的话,到口边变成了答应。
……
我收回之前话,国际象棋真好玩。哈哈!我们一共玩了三回,我赢了三回。最后他表示时间晚了主动收拾棋子和棋盘,我问怎么不玩了?他闷闷不乐地说不想玩了,然后抱着盒子回病床上去了。
7月26日晴
我主动拉开窗帘,问男孩玩不玩国际象棋。他正在吃早饭,嘴巴鼓鼓囊囊。阿姨坐在一旁,把保温壶里的汤倒进一次性塑料小碗里。他口齿不清地说不要。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姨问为什么不要,你不是一直想和人家妹妹玩吗,人好不容易理你,你又不愿意。
他憋着一口气,说好吧,但你得让让我。
其实我对于“让让我”这三个字不太理解,对于我来说“让一让”的意思是让对方先出手,哥哥就是这么做的。直到男孩满床打滚质问我为什么如此霸道连让他赢一局都不肯,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让让”的意思是,放水。
掌握了这一点,接下来我们变得非常愉快,每隔两局我都让他赢一次。这样一来,他收获了胜利的快乐,我的游戏体验也没有丝毫减退,反更有运筹帷幄的感觉。
我们不知疲倦,忘却了时间,直到阿姨端来两个蓝莓蛋糕,我们才暂时“休战”。她和男孩说自己有事需要离开,晚上订了医院的饭,然后就离开了。
男孩一边郁闷地往嘴里塞蛋糕,一边抱怨:又走了……
对于蓝莓蛋糕,或者说除了草莓蛋糕以外的所有,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主要是因为哥哥。每一次他为我买蛋糕的时候,都会问我想要哪一种,每一次买到蛋糕,我都会留一块给他,但他说自己不喜欢从来不吃,只有草莓蛋糕是个例外。
把蛋糕送入口中以后,我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反而酸酸甜甜,比草莓的好吃多了。
男孩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妹妹。他这句话莫名其妙抓不着来龙去脉,我无法理解:为什么?
他沉默一会才说,如果我是他妹妹,那么就有人陪自己玩了。我问他很孤单吗?他说有一点,因为爸爸妈妈只有一个他孩子。
他还问我有个哥哥是不是一点也不孤单?
这回换我沉默了。如果哥哥问我孤不孤单,我会说有哥哥不孤单,如果叔叔问我孤不孤单,我会因为害怕而说不孤单,但现在问我的是一个素不相识,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
孤单。
这两个字,我从来没有说的这样诚恳。
仔细想一想,如果我真的是他妹妹,亲生妹妹的话,那我会有活着的父母,而不是埋在土里的。每天都和哥哥见面,还能跟着哥哥去上学,放学回家以后,两人坐在桌边玩国际象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不知不觉,我带入了哥哥,眼神放空,笑着喃喃道:
是啊,如果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我抬头却见他正看着门的方向,我转过脑袋,发现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再一看时间,晚上九点半,竟然已经这个时候了,玩的忘乎所以,没有注意时间。
他向哥哥问好,哥哥对他笑了笑,然后提着东西走向我。他问我怎么不坐在自己床位。男孩抢答:她在和我玩国际象棋。
哥哥笑着问:那现在还玩吗?
男孩看我,我摇了摇头说不玩了,端着蛋糕回到自己的病床。
哥哥将手里的东西放上桌柜,透过一层塑料薄膜,里面是草莓蛋糕,也许是天气炎热,奶油有些融化,蛋糕体塌陷,点缀的草莓陷下去一小半。哥哥打开蛋糕盒,切下一小块三角,盛在盘子里递给我。
看着纸餐盘里散发着草莓香气的奶油蛋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些天导致我吐血的坏蛋糕,以及夹杂其中的绿毛和恶心口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忍住呕吐的欲望偏开脑袋。
不想吃,还是不喜欢?哥哥保持端盘子的姿势问道。
我正强忍吐意,没有回话,但感觉到哥哥的视线落在我手中还没吃完的蓝莓蛋糕。他问这是哪来的?
不等回复,他说出猜想:是那个男孩?
我点头:他妈妈买的。
那下一次我也买蓝莓口味吧。哥哥说着收回端纸盘的手,从蛋糕盒里拿出塑料叉,慢悠悠地吃了起来。软塌塌的奶油被挖起一大块送进嘴里,不等咀嚼就咽了下去。我看的出神:哥哥喜欢吃草莓蛋糕吗?
他说:还行。
我凑过去咬了一口,草莓的味道很浓,软烂的蛋糕胚里还有草莓颗粒,但奶油融化的厉害,吃进嘴里像水一样。那个腐烂的蛋糕,除了酸臭以外,仍带有草莓味,只是不再香甜,反而像是强行加进去的草莓药水。我想吐,但我不能吐,我忍着呕吐的欲望说:还是喜欢这个多一点。
不喜欢蓝莓的了?哥哥问我。
我含着蛋糕摇头。
哥哥视线落在我身上,说不清道不明,他抽出两张纸叠在一起放在我的嘴边,让我吐出来。我再次摇头,他说:想吐就吐。
我忍不住,呕了一声。哥哥将纸包裹好,干净的边角在我嘴边擦了两下,然后扔进垃圾桶。他说喜欢这种东西不稳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都很正常。
哥哥告诉我今天他会陪护,已经和护士说过了。我纳闷且担忧,问他明天来得及赶去学校吗。他笑着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说明天是周末,怎么过糊涂了。我恍然大悟,周末是放假日,可惜我从来都对一周七天都没有什么概念,说来也是,我一直被困在别墅里,一周七天都在学习工作,工作日和节假日对于我来说都一个样。
对于哥哥要陪护这件事我开心至极,如果不是身体抱恙,我能当场跳起来,在病床上蹦来蹦去,从这跳到那再从那跳到这,最后再蹦到哥哥怀里,到达最终点。
才发现今天的日记好长,足足有两页纸,打破了以往的记录。每当有和哥哥相关的事情,我都会详细的记录,握着笔的右手有自己的想法一样,把点点滴滴全部书写,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今天也是,我写的很开心,算来算去,今天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
人不能太兴奋,刚才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只因为想到和哥哥注定分离,而且这一天即将到来。果然幸福是虚幻短暂的梦,而痛苦才能长存。有时候我甚至想要在哥哥身上刻下一道无法消失的伤疤,或者打断他的距离心脏最近的一根骨头,这根骨头永不能恢复,断骨的痛楚将伴随他一生。可惜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的心脏也会痛苦。
医院的陪护床太小了,哥哥的小腿全都悬在外面。他今晚一定很难熬,陪护床又小又窄,身体每挪动一下都会发出剧烈的吱呀声,为了不打扰我,他肯定会强迫自己整晚一动不动。
病床上还有空余,我问哥哥要不要上来睡,他摇头说不用。我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他还是摇头,我还是不死心,终于到第三遍,不知他是终于妥协还是拗不过我,才应声说好。哥哥侧着身子躺在我身边,因为这样才不会把我挤掉下去。
哥哥问我在写什么,我下意识合上本子,但又翻开,说:在写日记,你要看看吗?哥哥笑着说不用,日记本装着女孩子的秘密。然后他帮我掖了掖被子,告诉我时间不早快点睡吧。说完他关掉床头小灯,率先闭上了眼睛。
病床靠近窗户的一侧,月光洒进来正好落在哥哥的脸上。他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中,呼吸沉稳,扑打在我的耳侧。我则借着微弱的月光继续书写日记。曾经,我不止一次细细观摩过哥哥,现在也一样,他深邃的眼窝里,长长的睫毛盖在青黑的眼圈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我突然感觉胸口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驱使我不可自拔地亲吻他的眼睛,像他无数次对我做的那样,含住那羽扇般的睫毛。
其实我迫切期望他拿走日记本像个大家长一样翻开细看,因为这样他就能窥探到我最隐秘的内心,以及饱受折磨的最终原因。